第156章(第2/2页)

摄政王眼神冷下来,没跟其他臣子一样急着反驳乔瑞臣。

他知道,乔盛文的儿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能说出这种话,必然是有备而来。

他以为乔瑞臣最多是带些西北百姓进殿,或者搞个什么万民书呈上去,不管是哪种,他都有话反驳。

但他低估了苗婉的财力,乔瑞臣看了苗婉一眼,心下冷静至极,他抬起头看圣人,“还请陛下允许臣之僭越,呈上血碑书。”

大过年的见血,是为不吉利。

圣人不动声色放下手心里的瓜子壳,言简意赅,“准!”

孙成立刻叫人将东西抬进来,众人都探头去看,竟然得六个内侍才将东西全抬进来,那是一匹匹比一人环抱还粗的绢帛。

内侍将三匹绢帛放在了龙椅下面的台阶下,开始往外推,一展开,所有瞧见里面内容的人都惊了。

竟然是写在绢帛上的血书,不只是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句话。

那绢帛推开后,几乎占满了整个大殿中央,那些张嘴闭嘴就喷的大臣们,甚至是摄政王都被迫挪动脚步站到了边缘。

乔瑞臣不像苗婉那么擅长感染人心,也没搞什么请命的万民书,他只带来了西北那片土地上,百姓们用血留下的印记。

他垂眸对圣人道:“陛下,这是固北军所有出外勤的将士一个个找到百姓们家里询问后,留在军中的血碑书,是为了提醒所有的将士,他们的职责所在,臣给带来了。

里面每一个名字都是尚有后人在世的西北百姓留下的,在他们祖先名字的后面,是他们最迫切的渴望。”

渴望到只有用鲜血,才能表达他们的决心,只要先祖的血脉还在,这份渴望就不会消弭。

圣人知道有这份血碑书,但也是刚看见,他扔了手心里的瓜子,心下突然多了几分沉重。

这是在他国土上的百姓,用鲜血留下的泣诉,每一个字都是对他这个帝王的哀求和指责。

齐望舒也被震撼到了,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圣人,眼神中有心疼和担忧。

只有她知道,这个男人所有的狠,所有的算计,都是为了这片江山。

圣人沉声吩咐,“孙成,念!”

孙成严肃应下来,走到第一幅血碑书前,第一次还没开口,喉头就哽得生疼,像是有刀片在嗓子眼。

“陈大旺,宣正十七年,为护家小被西蕃人拖在马后狂奔,浑身筋骨尽断而卒,陈家后人愿誓死报仇!”

“刘张氏,宣正十八年,为护婆母及子嗣遭西蕃人淫·辱至死,刘氏子嗣愿誓死报仇!”

“周家翁,宣正十九年,为引开西蕃人带错路遭西蕃人剁成肉馅,逼周家子嗣食之,周氏族人疯死殆尽,周家村被救下的九十三口人愿誓死报仇!”

……

“林仓曹,宣和三年,为替固北军运送辎重遭西蕃人伏击,以家人性命威胁其反叛,假意投诚掩护巡边将士离开,身中数箭而亡,固北军六位将士及林氏子嗣,愿誓死报仇!”

“吴氏女,宣和六年外出探亲,被西蕃人掳掠奸·淫,听得西蕃人秘密,坠血逃回吴氏族地报信,触柱而亡,吴氏族人十九位愿誓死报仇!”

“郑血牙,固北军百夫长,宣和七年入伍,当年西蕃人偷偷潜入西永县乡下,放火烧村,老郑村一百三十二口人死绝,只剩十三岁幼子放牛时睡着躲过一劫,其伍下九十名将士愿誓死助百夫长报仇!”

……

孙成越念,大殿内越沉重,每一个姓名后面都跟着一桩桩血案和泣血的仇恨。

孙成嗓子都念哑了,第一卷 还没念完。

夜色渐深,大岳立国以来,这大概是第一次,除夕宫宴上的气氛比上坟还沉重,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摄政王眼神阴沉,他有种无力感,知道这场大战他拦不住了。

他输了,不是输给圣人,也不是输给乔家和程家,是输给了这血海深仇。

“够了!”圣人突然淡淡开口,他攥紧的拳头放在膝头,在案几后无人得见,那翡翠扳指已经将他手心硌出血迹。

他闭了闭眼,“不用念了,朕,听到百姓们的哭声了。”

他睁开眼淡淡扫过殿内所有人,“你们是吵也吵过了,热闹也看够了,朕本不想多说,可不说,你们怕是忘了当初前朝是如何没的。”

前朝不打仗,却腐朽不堪,争权夺势之人肆意残害百姓,重税苛捐,一层层的压迫让百姓们没了活路,司氏是靠着庇佑百姓,才一点点夺得了这江山。

圣人站起身,端着酒樽,“太·祖在时,曾言‘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1],朕在这里与诸位宗亲和爱卿们共享,身前身后名朕都不在意,朕在意的是,让这天下人都知道,大岳的一草一木一人,都不容任何人欺辱,但凡辱之,必定千百倍血债血偿。”

他面容锋锐又坚定,“只有让他们一代代用鲜血记住,才能一代代都记得住,再也不敢来犯我大岳子民!”

他说完这话,所有人都起身跪地,乔瑞臣和苗婉也跪在了大殿中,如愿听到他们期盼了许久的那句话。

“哪怕死再多人,只要能为后人留下太平盛世,朕来负这个责任和骂名,朕意已决,战!”

作者有话说:

注:1引用自陆游的《病起书怀》,意思为地位卑微也不能忘记忧国忧民的责任,等死了人才能评判他的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