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彷徨(第2/2页)

她拉过父亲的手,拇指轻轻地抚着他的指关节。我盯着他们那紧握的手,一时思绪万千。父母很相爱,可他们很少在我们面前表露太多爱慕之情。他们常常教育我们,肢体的接触会产生巨大能量,也正是这个原因,我自小对它都小心提防。

“告诉我,你在苦恼什么。”她又加了一句。

我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盘子。母亲那敏锐的洞察力有时会让我大吃一惊,可现在它们刺痛了我。为什么我总这么关注自我,竟丝毫没有觉察到父亲双眉紧锁,神情沮丧。

“今天工作上遇到了些麻烦,”父亲应道,“确切地说,是马库斯遇到些麻烦。”

马库斯是父亲的工作搭档,他们都是政治首领。这座城市由五十人组成的议会管理,他们全部来自无私派。因为我们这一派以不逢迎偏私、无私奉献著称。这些领导者也全部通过推举制度选出,他们全都为人正派、坚忍不屈,也具备非凡的领袖特质。其他四大派别也分别推举各自的代表。在特殊问题处理上,各代表的意见也会归入考虑范围,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议会手中。议会决议虽然由大家共同做出,但马库斯在其中影响巨大。

自五大派别形成的“大同之日”起,这种体系一直延续至今。在我看来,这种体系一直存在的根源在于人们害怕它若崩解可能造成的结果:战争。

“是有关珍宁·马修斯写的文章吗?”母亲问。珍宁·马修斯凭着极高的智商当选,也是博学派唯一的代表。父亲对她满腹怨言。

我抬头问:“什么文章?”

迦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按理说,吃饭时,我们不能随便讲话,除非父母直接问我们问题,可惜他们一般不会问。就如父亲所说,我们的倾听是他们的福气。饭后,在客厅里他们也会听我们讲。

“正是。”父亲说。他眯起了眼睛:“这高傲自大、自以为是的狂徒……”他停下来,清了清嗓子,“抱歉,但是她发表了诋毁马库斯人格的文章。”

我扬了扬眉毛。

“她怎么说?”我问。

“碧翠丝。”迦勒轻声警告我。

我低下头,把手里的叉子翻过来翻过去,直到羞红的脸上余热退去。我讨厌别人嗔责我,尤其是我哥哥。

“文章说,马库斯对儿子的暴力和残忍,是他儿子背叛无私派、选择无畏派的原因。”父亲答道。

很少有生在无私派家庭的人选择离开,一旦有人离开,我们都能记住他们的名字。两年前,马库斯的儿子,托比亚斯,离开无私派转入无畏派时,马库斯极为震惊。托比亚斯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唯一的亲人——他的妻子在生第二个孩子时死去,婴儿也在几分钟后离开这个世界。

我从未见过托比亚斯。他很少参加社区活动,也从未跟他父亲来我们家吃过饭。关于他转派这件事,我父亲一直觉得那很不正常,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残忍?马库斯吗?”母亲摇摇头,“可怜人,他的伤疤被人一次次揭开。”

“你是说他儿子的背叛吗?”父亲冷冷地说,“这点我其实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博学派握着这个把柄攻击我们已经好几个月了。我敢保证,事态还会严重下去。”

我不该再次插嘴,但实在忍不住,话脱口而出:“他们为什么这样做?”

“碧翠丝,为什么不能趁此机会好好听你父亲说?”母亲温柔地说。这措辞更像建议而非命令。我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对面的迦勒,他眼中是那种不以为然的神情。

我盯着碗里的豌豆,没把握还能忍受这种生活多久。是我自己不够好。

“这你知道,”父亲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东西。知识凌驾于一切的结果就是对权力的迫切渴望,这会让他们误入黑暗空虚的歧途。无私派能够看到这点,我们应该感到庆幸。”

我点下头。尽管个性测试结果显示我也具有博学派的特性,但我不会选博学派,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女儿。

饭后,父母亲忙着收拾碗筷。迦勒想去帮忙,但被他们拒绝了。今晚,他们希望我们独处,而不是一起待在客厅里,这样我们就能好好考虑一下明天的选派大典。

如果我把分歧者的结果告诉家人,他们也许可以帮我做出选择。但我不能这么做。每当我守口如瓶的决心动摇时,托莉的警告就清晰地飘荡在耳边。

我和迦勒一起上楼,就在爬到最后一级台阶,准备回各自的卧室时,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拦下我。

“碧翠丝,”他看我的眼神异常坚定,“明天的选派大典,我们要考虑爸妈的感受。”他的声音有点尖锐,“但是……但是我们也要听一下自己的心声。”

听到他的话,我的心微微一震,只说了句这情景下该说的话:“个性测试又左右不了我们的选择。”

他微微一笑:“是这样吗?”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转身走进他的卧室。我往里瞥了一眼,床铺没整理,桌子上杂乱无章地摆着几摞书。他关上了门。我多希望自己告诉他,我们正在经历相同的困惑,我多希望对他说出我的心声,而不是客套话。可是承认自己需要帮助的念头实在难以忍受,想到这里,我转身走开。

进了房间,当我关上身后的门,突然意识到明天的选择再简单不过了。如果我够无私,那我会选择无私派;如果我够勇敢,我就选择无畏派。选择哪一个,就证明我属于它。明天,这两种特质将在我内心交战,只有一方可以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