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往事(第2/3页)

周思蕊的父母之所以提出如此要求,不单单是为自己的女儿,同时也是为自己的亲弟弟。

三十年前是什么样,那和今天好比两个不同的世界。

海外归来,一个堂堂大学教授,神外领域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放在美国,或许还可以自由地选择爱人。

可在国内却不行。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太多人连最基本的性取向都不敢公开,生怕被人指指点点,遭人唾弃诟病,甚至无端连累自己的家人。

而父亲的身份,不仅可以给女儿未来生活一份保障,也能给亲弟弟撑起一把隐形的保护伞。

这便是周远清的哥哥临死之前,哪怕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让他点头,坚持要他立刻办理收养手续的原因。

可与此同时,这口气也彻底吹散了周远清和徐颂行之间,最后的那点联系。

徐颂行知道吗?

答案不言而喻。

顾翌安这么问,当然也明白,他的问题都是带着利刃的。

可他还是问了,因为他太清楚,无论是对于徐颂行而言,还是对周远清而言,那些经年累月的沉默背后,除去无法言说的不得已。

更多的,还有无止无尽的惦念...

这样的路,顾翌安只走过十年就已经满身疮痍,而周远清苦守着对兄嫂的承诺,独自煎熬这三十年。

如果换做是他,光是如此想象一遍,顾翌安就感觉自己窒息到快喘不过气来。

周远清最后却只是浅浅一笑,还跟他俩说:“不知道,就只是一个人的遗憾,知道了,只会变成两个人的不甘。”

可遗憾这样的词,太重了。

无论是俞锐,还是顾翌安,都很难平静从容地接受生命中那些沉甸甸的遗憾。

“你们还年轻,”周远清缓缓喝茶,又放下茶杯,“年轻人都接受不了太多遗憾,就像是赏月一样,只盼着月圆,见不了月缺。”

他垂下眼,依旧看着照片里的人,然后说:“但我已经老了,等到我这个年纪,你们会发现,遗憾才是生命中的常态,很多人一辈子走过来,也许就是各种各样的遗憾组成的。”

黄昏散得很快,落日沉入遥远的天际线,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里的最后那点余晖慢慢延伸,很快变得稀薄,直到彻底地消失不见。

周远清微微抬眸,视线落入窗外渐起的夜色当中。

沉吟片刻,他说:“人老了,就跟这太阳一样,日薄西山,总会落下去的。”

“人生辽阔,爱恨离合,落地也不过内心一隅,有些甚至转瞬即逝...”

“遗憾也好,不甘也罢,对于行将就木的人而言,哪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呢。”

他自顾自地说着。

可是,即便是这样,依然总有人无声地期盼,也总有人沉默着守望。

地球是圆的,日升月落,日复日,年复年,他们隔海相望,在时间的荒漠中行走,找寻。

他们行过人生漫长又短暂的几十年,看似再无纠葛,又默契到谁都不愿放弃..

哪怕他们始终没能重新走到一起,哪怕至今天各一方…

顾翌安听着周远清的话,情绪翻腾在胸口,心里难受得紧。

他坐在沙发上,长久地动也没动,眉头紧蹙起来,嘴唇抿了又抿,可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离开前,周远清亲自把他俩送到门口。

站在玄关处,三步之遥的距离,他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还留下一句嘱托。

他说:“得来皆是不易,要好好珍惜。”

想说的话很多,无论是顾翌安,还是俞锐,对于经历十年分离的他们,太能明白其中酸楚。

可话到嘴边,他们又心照不宣地咽下去,最终只是冲周远清点了点头。

迈出单元楼,俞锐去开车,周思蕊没过几分钟便追出来,叫住顾翌安,还给了顾翌安一个铁皮盒子。

“这是?”顾翌安拿在手里,有些不明就里,可也不方便打开。

“这是我爸的东西,”周思蕊说完又顿一下,“准确来说,应该是他想寄却又一直没机会寄出去的东西。”

顾翌安有一瞬地惊讶,看着她,问:“老师知道吗?”

周思蕊摇头。

“就当是我自作主张吧,”周思蕊又说,“我希望顾师兄你看过以后,能帮忙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徐老。”

顾翌安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大概是看出他的为难,周思蕊缓口气,又说:“很久以前,我问过他,为什么始终都不肯把真相告诉徐老,我想如果徐老知道的话,至少可以理解他的苦衷…”

“可他当时却跟我说,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没资格去求得这份理解。”

“其实我知道,他这是在自我惩罚——”

说到这里,周思蕊嗓音开始不稳,眼睛也开始红了:“因为恩师的教诲在前,兄长的嘱托在后,而他选择辜负了自己最不想辜负的人,不配求得原谅...”

蓦地,周思蕊转过身,偷偷擦掉眼角落下的眼泪。

静默好几秒,她才又低声开口:“我爸他...好像这一辈子都在成全别人,唯独没有成全过自己…”

“顾师兄——”

她依旧背对着顾翌安,头微微侧着,“所以拜托你,让我也成全他一次吧...”

顾翌安握着那只铁皮盒子,十指用力,最终应了声:“好。”

很快,俞锐开车过来,周思蕊跟他俩打声招呼,很快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顾翌安将那只边缘已经腐蚀到生锈的铁盒打开,赫然发现,里面竟是数量多到数也数不清的,厚厚一大摞的明信片。

他随手翻了翻,翻到那些压在最下面的,笔迹甚至都已经随着年月过去,开始变色,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抽出其中一张,顾翌安翻到背后,上面是周远清写的一段话。

他说——

“阿行,最近过得还好吗?

有段时间没给你写信了,提笔写下开头这两个字的时候,忽然还有些不适应。

年轻那会儿不觉得,阿行阿行叫着好像还挺顺口。

现在我都老了,家属院的老同事都叫我老周,连医大和八院的小辈们,也都开始叫我周老。

要这么说起来的话,我是不是也该叫你声老徐?

老徐啊,一眨眼,我们都已经三十多年没见了,最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照片,好像你也没怎么变,还跟以前一样。

脾气估计也没变吧,上回听说,你在研讨会跟我那刺猬学生吵起来,你呀,你和他,你俩一个德行,都倔,也都嘴硬。

...

不知不觉,唠叨了这么多废话,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听。

还是说回正事吧。

今天是你生日,我刚去厨房煮了碗长寿面,你不在,我就帮你吃了,新的一岁,还是希望你健康平安,事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