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告别(第2/3页)
顾伯琛说这句话看似举重若轻,表达地也很隐晦,实际却不偏不倚,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俞锐敏感的神经上。
斯科特研究所已经是无数科研人员的梦想,更何况还是由霍顿全额资助,并以个人名义独立组建的实验室。
哪怕是如今已然斩获诺奖的徐颂行,也是在四十岁以后才有这样的待遇。
顾翌安年仅三十五便能受此优待,足以证明他在人才济济的霍顿到底有多优秀,能力多突出。
而他的前途事业,甚至未来的成就,俞锐从不怀疑,他始终坚信,在未来的某一天,顾翌安一定能站在最顶端,成为所有人的骄傲。
“我猜翌安不会告诉你这些。”顾伯琛又说。
俞锐没应,但答案并不重要,何况自己的儿子,顾伯琛怎么可能不了解。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不过无论当年还是现在,我都不认可翌安因为你而作出的任何决定,”他微微一顿,依旧看着俞锐,“当然,我也并不喜欢你,可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尊重他的选择。”
俞锐抿紧双唇。
他能坦然面对所有人的不喜欢,但绝对不包括和顾翌安有关的朋友和家人。
他什么都能无所谓,除去有关顾翌安的一切。
双手攥紧,视线也微垂着,俞锐始终不发一言。
顾伯琛一眼把他看穿,却又注视他许久。
大厅此时就他们两人,外面下着大雪,严冷的风一阵阵地吹过,显得厅内更加安静,加上此时无人出声,便就更显地空旷。
时间静悄悄地走着。
蓦地,顾伯琛淡然笑了声,表情也些许缓和:“但不管怎么样,有件事我得跟你说声谢谢。”
俞锐不明所以,抬眼看着他。
顾伯琛看着他说:“当年那通电话,我知道你没有告诉翌安,否则,以他对你的宝贝程度,我们父子俩这些年不可能一点嫌隙都没有。”
“当年你们俩分手——”
他话说一半,透过眼尾余光,俞锐看到顾翌安正往这边走,于是神经一绷,俞锐倏然打断他说:“当年是我的问题。”
顾伯琛面露狐疑,很快便了然了。
身后,行李箱滚轮压过地板发出的动静越发清晰,顾翌安被他指使去酒店房间拿行李,此时正好去而复返。
话题因此中断,顾翌安走近,问他俩在聊什么,顾伯琛笑笑,轻抬下巴指了指照片,说:“在聊你爷爷,说你跟他最像。”
顾翌安注意到花瓶里的那束白海棠,还愣了一下。
走上前,静默两秒,而后站定在俞锐身旁,眼神温柔,眼尾也带着浅浅柔软的弧度。
明知答案,他却还是要问:“什么时候放的?”
“刚刚,”俞锐扯动嘴角笑笑,“也不知道顾爷爷会不会喜欢。”
“你送的,他一定喜欢。”顾翌安轻声回他说。
顾伯琛轻咳两声,抬手看眼腕上的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现在就走?徐老也一起吗?”顾翌安微怔,看着他问。
顾伯琛于是说:“学校那边事情多,我得赶紧回去,老徐说他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就不跟我一起了。”
他们回来前前后后也有好几天了,都是临时回国,顾翌安知道顾伯琛工作忙,也没再多问,很快就在手机上帮他预约了去机场的出租车。
外面大雪纷飞,等车快到的时候,司机打来电话,他们才一起出去。
行李放进后备箱,俞锐和顾翌安站在台阶上,顾伯琛坐进前排副驾驶,按下车窗,冲顾翌安说:“有空多给你妈打两个电话,别让她老是惦记你。”
顾翌安点头应下,长臂往后揽住俞锐肩膀,认真跟他说:“等过段时间,我和俞锐一起回去看你们。”
顾伯琛看着他俩,沉吟一声,最后挥了下手说:“行了,我走了,外面太冷,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出租车很快消失在路口。
俞锐却对着积雪皑皑的街道,怔忡着发呆。
顾翌安伸手理了理他脖子上的围巾,问他说:“是不是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视线收回,俞锐摇头,故作轻松说:“没有,顾叔叔只是说你和顾爷爷很像,所以他对你的期望很高。”
顾翌安看着他,透过眼神仔细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俞锐被他这样的眼神看久了,很容易就招架不住,于是扯开话题说:“我们回去吧翌哥。”
他伸出手去牵顾翌安,指尖相碰,凉得冰心刺骨,顾翌安眉头倏然皱起:“怎么手这么凉?”
“外面太冷了。”俞锐说。
顾翌安握住他的手,呼出几口热气,而后揣进自己的口袋,轻声道:“那走吧,我们回家。”
追思会结束,人群也随之散去。
雪却越下越大,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地往下降,而后层层堆叠,挂在树上,也铺满地面。
校园静谧一片,银装素裹。
白雪茫茫中,周远清拄着手杖从偏厅出来,缓步往外走。
融化的积雪让路面变得湿滑难走,周远清腿上有风湿,温度一降,或是一到冷天,膝盖就疼得厉害。
他沿着台阶往下迈,腿都在隐隐颤抖,尽管小心,可鞋底和手杖沾水以后容易打滑,他一个不稳,手杖没拿住掉在地上,人也差点摔倒。
幸好有人在他身后喊了声“小心”,还及时上前扶了他一把。
可这嗓音过于熟悉,周远清一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视线落在握住他胳膊的那只手上,而又缓缓上移,看向对方的脸,看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眸光中无数情绪涌动流淌。
冷风呼呼从耳边吹过,周远清嘴唇翕动,眼底渐渐就红了。
徐颂行看着他,眼底也是红的,他轻笑一声,似感慨也似玩笑地说:“你老了...”
“嗯,是老了...”周远清轻缓地点下头,跟着也笑了。
彼此都在笑,可笑着笑着,忽又顿住,像是被寒风吹冻僵了,眉眼和神情中只剩下苦涩。
对视片刻,徐颂行扶着他站稳,又躬身将手杖捡起来,递到他手上。
周远清撑着手杖,站定后问他:“打算什么时候走?”
“今天。”徐颂行说。
周远清按在手杖上的手紧了紧,语气却并无变化,听着依旧温和,脸上也带着他惯有的浅淡笑意。
他点点头说:“下雪天路不好走,注意安全,一路顺风。”
说完,他转过身,踩着地上厚厚一层积雪,沿着校园长路往回走,脚步沉重,脊背微躬,尽显落寞。
走了许久,也走了很远,身后蓦地传来响亮的一声呼喊。
“远哥——”徐颂行在叫他。
周远清瞬间顿住。
再也走不动了,双腿如有千斤重,分毫都抬不起来,他视线垂落下去,看到自己连握手杖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