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问此间(六十一)(第3/3页)
他再一次背叛了我。
呆呆地望着那个身影,心魔麻木不堪地想,再一次……他辜负了我。
刹那须臾,刘扶光被迫松开手中的长刀,因为数万道雷劫已从八方而至,它们呼啸着冲向死去的至恶,以及新生的龙神。
从未见过如此癫乱疯狂的雷劫,就像猝然爆发的万顷豪雨,苍天怒吼着泼洒电光雷霆,只是雨点至多不过小拇指那么重的水滴,而每一道雷劫,都有大江长河般咆哮汹涌的气势!
与晏欢同样立在雷劫的中心,刘扶光周身泛起圣洁的金光,抵御着雷劫的打击,即便放弃至善的身份,他仍然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东沼王子,日出之国的后裔。
世界海已成了一片紫光泛滥的所在,最中心的位置,压缩着滔天的白光,无数赤红色的电弧跳跃在紫与白的颜色当中,将时空也扭曲得狭长碎裂。
时间的概念模糊了,空间的概念更是成了不存在的事物,雷声落如万古洪钟,这里是炽炎与电光的海洋,仿佛将红莲地狱的业火全拿来此处,只为将神明付之一炬。
但是,这样的雷劫,就能杀灭晏欢了吗?
煌煌霹雳,仍然无法淹没晏欢的狂笑。他曾经三度点燃大日,承受过诸世最酷烈的高温,最残忍的刑罚,区区雷劫,又能拿他如何呢?他只是快乐,只是想大声地笑。
也许百年将至,也许暴雷辉煌地闪耀,亦不过逝去一瞬。祂在遮天蔽日的雷光中重塑真身,黄道巨龙的躯壳,犹如环绕着世界的无尽轮回,漆黑的鳞片明灭雷火,鬃毛犹如飞舞的群蛇,祂睁眼,九目赤红,恍若齐齐绽开的血日。
——十一龙君与人皇氏的血裔,终于能够展露出祂本真的面貌。祂可怕得像是灭世魔鬼,同时又那么恢宏傲岸,在呼吸间吞吐日月与漫天的星辰。
“心魔!”晏欢咆哮着俯冲过去,以头角托举起刘扶光,“这一刻,才是我与你决战的时候!”
心魔已不说话了,他原地化作巨龙形态,一如晏欢原先的模样,通体流淌着恶孽的触肢,独目镶嵌在龙角中央。
他厉声嘶吼,混沌的风暴席卷了世界海。两头龙死战不休,站在龙神头顶,刘扶光举起明珠,宛如照彻长夜的大日。
太阳已然升起,正在朝他们的方向转动,金红的阳炎光耀众生,不分昼夜。
“即使你为人封正,那又如何?!”心魔疯狂咆哮,“我纵是死,也要带你一起死!”
晏欢的龙吼震响无数世界,他尾拖星辰,显示出血脉中的神祇之力,乾坤般浩瀚的虚影,自他身后一一现出。面貌各异的十一龙君,左眼囊括银河,右眼放射宇宙,她们抬起手指,指尖宛如天柱,旋动着无垠的星系。
“不过心魔!”晏欢怒吼,“虫豸之萤光,怎及天心日月!”
巨大浑圆的异色天体,震荡出人耳无法听见的呼啸音波,轮番掠过龙神的身躯,与心魔悍然对撞!
刘扶光所举明珠,也像是被浩大的神力乱流炼至变形,在他手中不住延展、拉长,逐渐成为一柄白光灿灿的长矛,星彩辉映,对准了心魔被撞翻之后露出的胸膛。
为了蒙蔽刘扶光的感官,心魔不惜以龙心为饵,将其重置于晏欢体内,这时候,他的胸腔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就是……现在!
长矛奔流如坠落星子,闪光转瞬即逝,快得仿佛一场幻觉,唯有心魔发出惨痛至极的哀嚎。光矛穿心,将心魔神魂与肉身豁然分开!昔日晏欢的神躯,同时被带着钉向炽热金阳,在太阳表面,溅起高逾万丈的火柱。
晏欢冲向心魔,将恶念撕碎、神魂尽消,只待一击,心魔便能彻底溃败,无法再卷土重来。
刘扶光按住龙神头颅,制止了他的动作。
心魔孤独地在他面前燃烧,生命的最后时刻,它终于回到了初生时的面貌。
——一团幽幽无形的野火,黑得无法看清内核。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我的妄想,我的野心,我的痛苦。”它衰弱地低语,“百千万劫,我今闻见……”
刘扶光静静地看着它。
“告诉我,至善!”心魔的气势忽然一振,独目的残影,从黑火中用力挤出,直勾勾地望向刘扶光,“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知道我是……”
起始气势汹汹,到头来也免不了踯躅犹豫,难以将完整的问题描述出口。
刘扶光神色平和,轻轻说:“是为你流的。”
心魔独目一颤,它不可置信地凝视面前的人,刘扶光顿了顿,补充道:“我知道是你。我的眼泪,是为你流的。”
黑火剧烈发抖,继而渐渐缩成一团、一缕、一个小小的点,最终,砰然化作青雾,恍如一声深长的叹息,就此泯灭世间,不见踪影。
完成了。
他们的战争,还有拼死拼活的旅途,终于得以告一段落。
“我……我好像理解了一点爱的含义。”
落日余晖下,断崖高耸,两道身影疲惫地席地而坐,看面前云海潮生,海面金波粼粼,犹如斑斓流火。
晏欢鼓起勇气,神情犹豫不决:“我只在想……我愿意把心剖出来,放在你的手心里。你不用说一句话、一个字,我仍然会在半夜回想起来的时候,快活得闭不上眼睛。”
最后,他怯生生地问:“我不懂这算不算……它、它大概沾着一点边了?”
这固然算作一种爱,但它也是充满兽性,无比混沌凶残的爱。它以卑微恳求的面目示人,可待它真正露出獠牙的那天,才是它毁灭诸世、燃尽万物的时候。
晏欢永远、永远不会离开他,没有任何可能,亦不会有丝毫例外。就算刘扶光亲手杀了他,也无法斩断他攥紧自己的爪子,遮不住他凝望着自己的目光。
“姑且算是吧。”最后,他回答道。
云山翻滚,浑如仙境,风声带起簌簌撞响的枝叶,不知沉寂了多久,直到金乌沉海,天空蒙上绮丽多情的霞色面纱,世间万物,都在暮色中暧昧不清,感到柔软的睡意袭上心头。
晏欢同样像是等到了某种时机,他哼哼唧唧地问:“你那时的回答,应该是哄它的罢?你落的泪……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他?”
“为他。”
不等晏欢垂头丧气,刘扶光叹气出声。
“不管怎么说,我这一生为你流的眼泪,早就是数不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