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4页)

她站起身来,却见承吉躬身向她致歉:“公主,陛下醒了,可如今恐怕……”

他欲言又止,半晌只是别有深意道:“恐怕不适合见您,还请您暂且回返。”

更漏声随之迢迢而来,再过半个时辰,便又是宵禁。

李羡鱼不得不向他辞行:“那承吉公公,我明日再来。”

承吉笑着比手称是,恭敬地让宫娥提灯送她往回。

她随着宫娥步出偏殿,顺着玉阶而下。

走到当中一处平台的时候,她遥遥望见,一列美姬正顺着另一侧的玉阶徐徐而上。

她们身着舞衣,细腰高鬓,发上的金簪与手中的宫灯都格外明亮,像是在夜色中靡靡盛开的花。

李羡鱼轻垂下羽睫。

似是明白过来,为什么父皇不适宜见他了。

他要赏他养的花。

此后,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天明去,皇帝未醒。

而暮色开始四合,美姬们便又提着宫灯,往太极殿中而来。

她的父皇,似乎永远也没有空隙见她。

第三日,是个阴雨天。

李羡鱼不知所措地坐在榻边,望着羽睫密闭的少年,望着他重新开始渗血的小臂,心绪也像是随着窗外的秋雨,渐渐变得低落而潮湿。

照夜清留给她的时间有限,而如今,已过去大半。

她却连父皇的面都还未见上。

夜雨敲窗。

李羡鱼染露的长睫徐徐垂落,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袖缘。

她想,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而此时,远处的槅扇被人叩响。

秋雨声挟裹着月见的嗓音渡进殿来:“公主,顾太医过来了。”

李羡鱼一愣。

像是绝境里的人见到了希望,她匆匆站起身来,将槅扇打开。

槅扇外,是月见与漏夜前来的顾悯之。

他提着医箱,手中执一柄苍青色的竹骨伞。一侧的衣衫却仍被打湿,在雨夜里显出格外浓重的深青色。

李羡鱼给他递了方帕子,迎他进来,怀着希冀,不安地询问:“顾大人,照夜清的事,可是有什么眉目了?”

顾悯之对上她殷殷视线,握着绣帕的长指略微一顿,良久方低声道:“我这些时日,与太医院的同僚一同商议过此事。仓促之下,得出个方子来,兴许能有成效。只是——”

他顿了顿,徐徐将方子递给她,像是将选择的权利交到她的手中:“此方极为凶险……且,只有一二成的把握。”

李羡鱼愣住。

她没有接过方子。

只是站起身来,从箱笼里翻出她曾经与临渊打六博用的一枚玉骰子。

她将骰子握在手里,轻声道:“一二成的把握,是不是,便像是我现在将骰子掷下去,正好能看见陆那样小。”

顾悯之有些不忍,但终于还是道:“是。”

李羡鱼的羽睫蓦地颤了颤,握着骰子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收紧。

她以前打双陆,掷骰子的时候,从未犹豫过。

因为她知道,即便是输了,代价也不过是一朵绢花,一枚银瓜子,抑或是在脸上画个小小的花样。

输了便输了。

但今日不同,她若是输了,便是将临渊的命输了出去。

临渊也会像是曾经给她讲故事,做点心吃的柳嬷嬷那样,被宫人们抬上竹床,蒙上席子,从角门里悄悄抬出去,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与她说话,再也不会给她念话本子,再也不会在夜里带她出去玩了。

李羡鱼的羽睫重重一颤。

良久,她将玉骰子放下,低声道:“我不敢。”

她不敢赌,她承担不起输掉的后果。

顾悯之轻叹了声,唯有宽慰她:“公主再等等,兴许还有转机。”

李羡鱼却摇头。

她已经偷偷问过宁懿皇姐,问过太极殿前的宫娥了。

父皇总是这样,连夜连夜地宴饮,有时候整月都不停歇。

她等不到的。

于是,她轻咬了咬唇瓣,再抬起眼来时,像是落定了什么决心。

她问:“顾大人,有没有什么能快速得病的药?最好能让人瞧着,像是病得快要死了。”

李羡鱼说着停了停,有些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小声道:“但是,也不要真的死了。”

顾悯之看向她,眉心渐渐凝起:“公主要这样的药做什么?”

李羡鱼将紫玉笛的事简短地说给他听,又局促轻声:“我知道这样不好……可很久以前,雅善皇姐第一次病重的时候,父皇便是去看她的。”

若是她也病得快死了,父皇应当,便也会来披香殿里见她了。

那时候,她便能向父皇讨要那支紫玉笛了。

顾悯之听罢徐徐垂下眼:“公主,这样行事,终究是有风险。”

李羡鱼点了点头:“我知道的,我会很小心,不会让父皇发现。”

她像是已经想好了后果:“若是真的被发现了,我也绝不会说是顾大人给了我药。我会说是自己装病,是自己想要那支紫玉笛。那父皇即便是罚,也只会罚我一人。”

她轻抬唇角,露出个笑容,宽慰顾悯之道:“我是父皇的女儿,他即便是罚我,也不会很重。至多就是罚我禁足,罚我的俸禄,这都没什么。”

顾悯之沉默了良久。

他道:“公主是在拿自己的安危去做赌注。”

他本不该说这句话。

毕竟,医者眼中,众生平等。

但他仍是偏颇了。

李羡鱼因他这句话,而垂眼细细想了想。

稍顷,她轻轻抬起眼来,像是为自己的决定找到了缘由。

她道:“临渊原本是宫外的人。是我想让他当我的影卫,才带着他到这宫里来。他若是因此出了事,岂不是等同于,是我亲手给人递的刀子,我便是那个帮凶。”

她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道:“而且,临渊救过我的命。”

算得上是无可辩驳的理由。

连李羡鱼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义正言辞里,是不是偷偷藏着私心。

顾悯之轻阖了阖眼,终是从医箱里寻出两瓶药来给她。

“公主将这两瓶药一同服下,便会气血上涌,高热不退。待陛下来看望公主后,停止服药,便会逐渐痊愈。”

李羡鱼将药瓶接过,亲自起身,送他到游廊上,又一次地与他道谢:“谢谢顾大人肯帮我。”

她想了想,弯了弯杏花眸:“等这件事结束后,我请顾大人吃最好吃的甜酪。”

顾悯之回身,望见身着红裙的少女立在灯火通明的游廊上。

杏眸弯弯,梨涡浅浅。

像是连日的阴雨后,终于见了晴日。

他轻颔首,打起那柄竹骨伞,走进廊下晦暗的秋雨中。

*

顾悯之离开后,李羡鱼唤了月见过来,将临渊藏到偏殿里,自己则换了件干净的寝衣躺在榻上,背着月见,偷偷将药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