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最后一代(第3/20页)

不过,借助一百年来耐心积累起来的知识,人类可以做很多事。要是没有大型计算机的帮助,这项事业就不可能实现。它在几秒钟内就能完成上千人的计算工作。聚居区计划最大限度地运用了这种先进技术。

即使如此,新雅典的奠基者也只能为他们珍爱的植物提供生长所需要的土壤和气候,但要使之开花结果,也许还办不到。就像所罗门自己说过的:“我们相信才华,但我们更祈求天赋。”有理由希望在这样集中的环境中会发生一些有趣的反应。很少有艺术家能够在疏离之中茁壮发展,相同趣味的思想碰撞才会激发出艺术的繁荣。

这种碰撞已经在雕塑、音乐、文学批评和电影制作行业产生积极的成果。但要判断后世的历史学者们是否能如奠基者们所期待的那样,重拾对人类往昔成就的自豪感,现在判断还为时尚早。绘画仍处于衰退中,这助长了那种认为静止的二维艺术形式毫无未来的观点。

非常明显的是——尽管对此还没有找到一个满意的解释——在聚居地最为突出的艺术成就中,“时间”起着重要作用。就连雕像也很少静止不变。安德鲁・卡尔森曲里拐弯的神奇作品会按照思维可以察觉的复杂图案慢慢变化,尽管观赏者不能完全理解。卡尔森宣称,他将上一世纪的抽象可动雕塑臻于极致,使雕塑和芭蕾结合为一体。这话多少也合乎实情。

聚居地的多数音乐实验十分具有自觉性,关心一种所谓的“时间跨度”问题。大脑能捕捉到的最短音符和它能忍受的最长音符是什么?调整音符或通过配器手段能够改变它的效果吗?对这种问题的讨论无休无止,辩论也不全是纯理论式的。其结果诞生出一批非常有趣的音乐作品。

不过,新雅典最成功的试验来自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动画艺术。迪斯尼时代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个媒体最具活力的领域仍留有许多未竟之业,就写实性的一面看,动画已经跟实际拍摄出的照片无法区别,让那些按照抽象路线发展动画的人更为不齿。

一批至今没什么作为的艺术家和科学家引起了人们强烈的兴趣——也引起了十足的警惕。他们就是追求“极度真实”的那组人。他们在电影发展史上的轨迹就是解释他们行为的线索。一开始,有了声音,而后,是颜色,接着,立体视法,再后来是全息电影。这条线把老式的“活动图画”变得越来越接近现实。一切的终点在何处?不错,最后的阶段就是观众忘记自己是观众,成为电影的一部分。这就需要刺激所有感知,可能还需要动用催眠术,但很多人认为这切实可行。达到这一目标,人类体验将获得极大的丰富,一个人可以成为另外任何一个人,至少短时间可以,他可以参加任何想象中的历险,真正的或是假想的。他甚至可以变成植物或动物,只要他可以捕捉并记录这些生物的感知印象。当“节目”结束,他获得的记忆就跟他实际生活中经历过的一样生动形象——实际上,已经无法同真正的现实区分开。

这种前景令人眼花缭乱。不少人觉得它实在可怕,希望整个行当最好垮掉,但他们心里明白,一旦科学宣称一件事情可能,它的最终实现就不可避免了……

这就是新雅典以及它的一些梦想。它希望成为那个旧雅典,不过是以机器取代了奴隶,以科学取代了迷信的旧雅典。但是,这个实验是否能够成功,还不能过早论断。

16

杰弗里・格瑞森这个岛民至今未对美学或者科学产生兴趣,尽管这是他父母的两项主业。他真心喜欢聚居地,完全是出于个人的原因。往任何方向走几公里都会见到海,而大海让他着迷。他年轻生命的大段时光在内陆度过,还没有习惯被大海环绕的新颖生活。他是个游泳好手,整天骑着车,跟着一群小伙伴,带着潜水蹼和面具去礁湖的浅水滩探险。一开始简对此不太高兴,后来她自己下潜了几个来回,不再害怕大海和海里的奇怪生物,也就依着杰弗里,任他随意玩耍了,唯一的条件是不准他单独下海游泳。

对这种变化表示欢迎的格瑞森家庭成员还有一位,就是那只漂亮的金毛猎犬费伊,费伊的主人本来是乔治,但它却跟上了杰弗里,两者难分难舍,白天在一块,要不是简坚决反对,他们俩晚上也睡在一起。只有杰弗里骑车出去时,费伊才留在家里,无精打采地卧在门前,鼻口伏在两只爪子上,用它那湿漉漉的眼睛幽怨地望着下面的路。这让乔治很是恼火,他在费伊身上花了大价钱,买了它,又精心维持它的纯正血统,看来只有等三个月后它生出下一代,他才能有属于自己的狗了。简倒不这么看,她喜欢费伊,认为每户人家养一条狗就足够了。

只有詹妮弗・安妮说不清自己是否喜欢聚居地。这倒也不奇怪,她还没有见过帆布小床的塑料围栏外面的世界,也从未怀疑过有这样一个世界存在。

乔治・格瑞森很少想到过去,他在忙着计划未来,忙着自己的工作和孩子的事。他的确很少想到多年前在非洲度过的那个夜晚,也再没有跟简提起过。双方默认避开这个话题,从那以后他们也没拜访过博伊斯夫妇,虽然三番五次收到他们的邀请。他们一年几次打电话给鲁珀特,编造些理由回绝他,最近他也就不再打搅了。他跟玛娅的婚姻却维持得很好,这让大家十分惊奇。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简完全丧失了涉足那些已知科学边界之外神秘事物的欲望。吸引她接近鲁珀特和他的实验的那种天真、不加判断的好奇,现在全都消失了。也许她已经相信了,不需要更多证据。乔治不打算问她,也可能是做母亲的操心事驱散了她脑子里的这类兴趣。

乔治觉得没必要为那些永远解不开的谜团操心。当然,有时候在某个静谧的夜晚醒来,他也会空想一番。他还记得在鲁珀特家屋顶遇到扬・罗德里克斯,记得跟这个唯一成功挑战超主禁令的人说过的那几句话。乔治想,自那次他跟扬交谈后,将近十年过去了,但对这个遥遥远去的旅行者来说,时间仅仅过了几天。超自然领域的任何东西都不如这个简单的科学事实更荒诞怪异。

宇宙广阔无边,但让他更害怕的不是这一事实,而是其内在的神秘。乔治本不喜欢深究这类事情,但有时他觉得,人类就像躲在一个隐蔽的游戏场里自娱自乐的孩子,隔绝于外部世界的残酷现实的侵扰。扬・罗德里克斯痛恨这种保护,所以他逃离出去,逃到无人知晓的地方。不过,在这个问题上,乔治发觉自己站在了超主一边,他不想面对科学之光照不到的那片无知的黑暗,无论那里潜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