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3/4页)
您虔诚的朋友
宋晏华】
是嬷嬷写给荣宝振和那位靳先生的信啊。
宋荔晚合上眼睛,记忆中嬷嬷去世前的那个冬天格外的冷,那天预报有雪,嬷嬷已经病了很久,躺在床上,连吃饭都费力,却又勉强起了身,要荔晚帮她把头发梳理整齐。
往日荔晚也总帮她梳头,可这一次,却是因为她实在没有力气,连梳子都举不起来了。
梳齿划过本就稀疏的发,枯黄的发便顺着指缝飘落下去,荔晚怕嬷嬷看到了伤心,轻手轻脚地收起来藏在袖中。
嬷嬷忽然喊她说:“荔晚。”
她连忙道:“嬷嬷,我在。”
“荔晚……”嬷嬷却又沉默下去,许久,才轻声说,“请你原谅我。”
荔晚不懂嬷嬷在说什么,有些茫然地看着嬷嬷,嬷嬷被她逗笑了,艰难地站起身来,忽然伸出手臂,拥抱了她一下。
嬷嬷瘦得骨骼嶙峋,抱起来几乎有些硌人,荔晚没有忍住,和嬷嬷说:“这么冷的天,你一定要出去吗?”
“是啊,我一定要去。”嬷嬷放开了她,温和地说,“可我知道,荔晚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就算嬷嬷不在,也能照顾好自己,对吗?”
荔晚点了点头,嬷嬷夸她真乖,便慢慢地出了门。
天气预报很准,不到六点,天空就黑透了,雨水夹着雪片,被风吹落到地上,很快就凝了一层冰,她守在门前,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忍不住睡着了,忽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是嬷嬷回来了!
她连忙跳起来,去搀扶嬷嬷,触手却发现嬷嬷身上都被雨水打湿,厚厚的棉衣湿透了,几乎冰冷刺骨。
嬷嬷一定是累坏了,却还要安慰她:“没关系,只是摔了一跤。荔晚,扶我回去,我想要睡一会儿了。”
她小心翼翼地扶住嬷嬷,缓缓地往房间走去,当嬷嬷躺下时,她才发现,嬷嬷的脸色那样的差,半分血色都没有,反倒透出一种败落颓唐的灰来。
荔晚被吓得眼泪凝在眼底,嬷嬷发现了,喊她说:“别怕,我的孩子……我只是累了。”
“嬷嬷……”她心里难受极了,“别离开我们。”
嬷嬷想是想要笑,可是太累,那个笑容就停留在唇角上,像是一片单薄的落叶,要在十二月大雪弥漫的夜里落下帷幕。
那场大雪,绵延了接近半月,才彻底化去,嬷嬷因为受凉,本就虚弱的身子再也难以维系,就这么一病不起,还未开春,便溘然长逝。
她的嬷嬷……就那么走了,离开前,还在祈求着,为她们保留下遮风挡雨的孤儿院。
像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宋荔晚有些恍惚地听从那个声音下了车,只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那人连忙扶住了她,好像还在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没有心力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匆匆地向着里面走去。
穿过一层层的亭台水榭,园丁们催开了春花,簇拥在脚边,只等她片刻的回眸垂怜,可她顾不上这些。
手机里是一声声的忙音,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挂断,再打,可她想要找到的那个人,却忽然失去了全部的踪迹。
她找不到他了,只要他不愿意被她找到,天上地下,她都和他不会有分毫的瓜葛。
哪怕她只是想问一问他,当初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靳家……真的这样不留情面,要对一家苦苦支撑的孤儿院赶尽杀绝?
嬷嬷不是他们直接害死的,可他们杀人,又何须亲自动手?
纸笔口舌,权财名利,每一桩每一件,杀人不见血。
信纸被揉皱了,握紧的手指太过用力,指尖刺入掌心,那一点细枝末节的疼,也无法传入脑中,因为远有另一个地方,受的伤更重更深。
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宋荔晚垂下眼睛,看到又是靳长浮发来的消息。
这次他没有只言片语,只是转发了一条新闻,头版头条,耸动的字眼惊叹地写着:靳氏总裁携美赴宴,疑似好事将近!
人的第一眼,总会先看到最在意的那个人,哪怕报纸只是偷拍,可人群中,靳长殊的面孔仍旧那样分明清晰。
头顶大幅的水晶吊灯,投下醉生梦死的影子,明媚的光中,他的五官,英俊到了几乎不切实际,正同身边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轻轻地碰杯。
……携美赴宴,好事将近。
媒体刻薄,对待他时,却永远只用最恭顺的字眼。他和所有人之间,皆是云泥之别。
从一开始,是她先送上了门,可却是他自高位之上,闲闲投下一眼,神明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自此,萤火有了光彩,夏虫也得以长存,她是泥胎木塑,穿上新衣点了睛,可却不知道,那些,都是他赠与她的。
现在,他收回了垂青,她便又成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人生的大雨滂沱,自五年前的开始,便一直未曾停下。她是零落的孤鸟,失去了嬷嬷,以为他会给自己一个家。
但她是浮萍流水命,注定漂泊一生,家这个字离她太远,远到像是一个最美的梦境,她沉溺在虚无缥缈的甜梦之中,幻想自己会是那个幸运者。
可原来不是。
她仍是五年前,那个站在靳家门口,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的不速之客。
她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啊。
指间的戒指,硌得人肌肤生疼,疼到她觉得,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她慌张地想要将戒指扯下,可偏偏卡在指节处,像是嘲弄着她的无能。
这是他为她亲手戴上的,也该由他亲自摘下,哪怕她再不情愿,可她同这枚戒指一样,都只是属于他的一样点缀罢了。
她不想承认、不得不承认……可又,怎么能去承认?
娇嫩的肌肤经不起这样的摧残,指节处被铂金戒面磨破,面目全非,可她像是不知道疼,那样麻木地一次次地用力。
沾着血的戒指,终于自指节处脱落,指尖处,一颗鲜红若相思子的血珠,同戒指一道滚落在地。
花园中的花朵,开得弥漫了天际,仿若一场美梦,行至了荒芜的尽头。
从头到尾,她的脸上都面无表情,唯有眼泪,沉默地自面颊淌下,落入松软冰冷的泥土中,不见了踪影。
枝头,一只南来的鸟儿迷了路,立在那里,有些无措凄凉地鸣叫着,拖长了,倒像是一声没有出口、撕心裂肺的哭泣。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
宋荔晚在心里轻轻地想,这里,不属于她。
如玉的手指上斑斑驳驳,血色覆过指尖,也覆过曾经的爱短情长。
宋荔晚弯腰,从地上将戒指捡起,垂眸看了一眼,看到戒指内侧,她同靳长殊的英文名缩写,亲昵地排在一起,像是在嘲笑着她的天真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