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3页)

主位上,靳长殊正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盏清茶,黑釉的茶盏被他握在指间,黑色流转,借着袅袅升起的浅碧色水雾氤氲,冰白指尖仿若一簇无声燃烧的冷焰火。

休息室的装潢一色的深,他是最深重的一笔,黑的发、黑的眸,唯有皮肤,泛着一种冷质的苍白。

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看向了宋荔晚,四目相对,他唇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温和,可凤眸分明冰冷肃丽,隐含杀伐之色,令人望去,只觉一片萧索寂静。

“荔晚。”他漫不经心地问,“这是打算去哪?”

宋荔晚沉默片刻,低声回答说:“瑞士。”

“看来,你很喜欢那个地方?”

“一般,随便选的。”

“这么着急?”

空气凝重,仿若陷入泥浆洪流,举步维艰,宋荔晚觉得呼吸有些费力,垂下眼睛,轻轻咬住腮边软肉,半晌,才淡淡道:“再着急,不是还是晚了一步?我的弟弟妹妹呢?”

他闻言,并不生气,唇边笑意反倒加深一点:“还在学校念书,总不能为了大人间的一点小事,就打扰他们上进。”

他说得温柔体贴,似是清风明月,姿态洒脱淡然,令人几乎心生爱慕。可宋荔晚清楚,若是自己一意孤行离开,等待弟弟妹妹们的,就不知将是什么样的下场。

与虎谋皮,不过如此。

舌尖已经品尝到血腥味道,宋荔晚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齿咬得太重,竟然咬出了血来。

她不觉得痛,只是心底有一把火,沸腾着,支撑着她还能站在这里,同靳长殊这样对峙。

“靳先生。”宋荔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清冷锋利,似流水碎冰,听起来冰冷而悦耳,听不出愤怒,反倒是自内而外,透着一股虚弱,“你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我?”

茶盏被放在桌上,杯中碧色茶汤轻晃,荡开涟漪,碎了一汪春水。

他唇边的笑容淡了,只是一瞬间,眼角眉梢残存的温柔,便已经化作了无边的冷意,狭长的凤眸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眉宇间原本应当风流缱绻,可这一刻,却迫得人连喘息都艰难。

“什么叫做放过?”他的手肘立在木质扶手上,冰冷的指尖撑着额角,微微俯首,浓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冰冷的翡色,那样平淡而残酷地,宣布了对她的审判,“荔晚,这世上从没有谁,一定要成全谁。

“神不渡人,唯有自渡。”

“神不渡人……”宋荔晚不堪重负地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语,许久,轻轻地笑了起来,“靳先生,除了取悦你、讨好你,将我自己整个人都奉送给你这一条路,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吗?我们玩的这把牌,从来不是同样的一场游戏。你要我自渡,可我又该如何自渡?”

她需要拼尽全力换来的一线生机,他却轻而易举便可破开。人与人从来不公平,他所拥有的,她穷尽此生,都无法触碰。

可她到底,在这艰难的牌局里,为自己搏到了一些筹码。

原本她以为,这样的底牌,会在很久之后,同他的对峙中用上,可他是这样难缠的对手,高山仰止,几乎令人只是望见阴影,便已然绝望。

唯有孤注一掷,或许才能在这样的绝境之中,逆风而上。

“可是还好,我从您身上学来了不少。”

宋荔晚扬了扬一直藏在手心中的U盘,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放下的东西,如今亮在靳长殊面前,却不过换来他轻描淡写地一觑。

“看来,你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是很有趣。”

宋荔晚微微一笑,原本温柔多情桃花样的眼眸,这一刻却明亮至不可思议的地步,似是暗夜之中穷途末路的小雀,美丽而脆弱,虚张声势着,想要拯救自己。

“若是让人知道,大名鼎鼎的靳先生,竟然并非靳家亲生,董事会的那群老头子会有什么反应,我猜,一定会更有意思吧。”

U盘里,保存着他的收养证明,没有交给靳长浮,是因为拿在自己手里,用处更大一些。

她知道自己有些卑劣,用他不可见光的弱点,来与他博弈较量。

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她哪里有一点的胜算?

杯中茶冷,清烟亦已消散,没有任何阻隔,他的面孔,那样清晰地展露在他的面前。

他抬起眼睛,视线落过来,扫过哪里,哪里便生出了沉重的负累。

“原来,你找到的是这个。”

他言语间不见愠色,神情冷淡,同平日并无分毫区别,可那透骨的压迫感,却令人心惊胆寒,生不起一点同他抗衡的心思。

哪怕是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宋荔晚仍旧呼吸一滞,指尖刺进掌心,那一点痛觉,支撑着她勉强开口说:“是,只要你放我走,我可以立刻销毁……”

“你似乎误会了。”他笑了笑,并不将她说的话放在心上,“想公之于众也好,想销毁了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也好,荔晚,这一切都随你。我本身……并不在意”

他不在意?!

宋荔晚无法判断,他究竟是真的不把这当作一回事,抑或只是以话语来蒙骗她。

她谨慎地望着他,唇抿得紧紧的,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破绽,他察觉到了她的警惕和打量,好整以暇地任由她来审视。

许久,宋荔晚终于绝望地发现,靳长殊说的,并不是什么色厉内荏的伪装,他是真的并不在意被人知晓,他并非是靳家亲生。

“你……”宋荔晚的嗓音干涩黏连,连发出声音都觉得费力,“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在意?”他像是过去每一次为她答疑解惑般,语调温和,慢条斯理地回答说,“你以为,我所拥有的,只是仰仗我的血脉?荔晚,你将靳家看得太重,又将我,看得太轻了。”

轰然一声,像是一道闪电破开了夜空,宋荔晚猛地惊醒。

是啊,五年前的靳家,不过是京中众多老牌世家中,最不起眼的一支,仰仗着祖荫,连一片地皮都要绞尽脑汁,靠着一些下作的手段才能弄到手中。不过五年时间,却已成为京中豪门之首,这靠的……

全是靳长殊一人!

是她被靳长浮的话误导了!她居然以为,真的能靠这一纸文件,就威胁到靳长殊。

无论是她还是靳长浮,都实在是……

蠢不可及!

宋荔晚站在那里,一时之间有些摇摇欲坠。

她以为的绝杀,却不过是一阵不痛不痒的微风,哪里拂得起他半分的情绪?

“荔晚。”

在一片浑噩无边的虚无中,她听到他的声音,断金碎玉,破开了迷雾。

宋荔晚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宽大的椅中,他坐在那里,姿态闲适,优雅而佻拓,袖口处一枚铂金袖扣,在灯光中折出冰冷锋利的光芒,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肌肤上蜿蜒,一路没入袖中,望去只觉色气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