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邺城有贤(第2/2页)

又听人回报,张德兴一早就带了名下吏员往广平郡视察田亩,而前些日子,他才从清河郡回来。

高澄对这个人更有兴趣,赶紧命侍卫沿城北官道去追。

当张德兴与侍卫来到渤海王府时,已经是黄昏时候。

高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只第一眼,他就相信了探子们的描述。

张德兴肤色黝黑,哪怕曾经务农养家,可当了两年多的官,并没有养白一点,他身材消瘦,也不是养尊处优的样子。

高澄跪坐在厢房,提着茶壶,亲自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向几案对面的张德兴,说道:

“天气炎热,先喝茶。”

“谢世子赐茶。”

张德兴颤抖着双手捧起茶杯饮尽,又轻轻把茶杯放下,期间根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我听说,旁人问你为何勤勉任事,你自言是我的门生,不能辜负我的期望。你且与我说说心里话,究竟是怎么想的。”

高澄始终在注视着张德兴,他很想把这个人看透。

怕他假言敷衍,又强调道:

“我要听真话,若有虚言,我自能分辨。”

明明问心无愧,但张德兴被高澄盯得后背冒冷汗,他不敢欺瞒,直叩本心,说道:

“下官家道中落,不得已为人佣耕,吃够了务农的苦。

“世子开科考,以才学录用,下官侥幸,得以进身,自当回报世子恩义。

高澄闻言,神色柔和下来,又提起茶壶为张德兴满上一杯茶,推给他,问道:

“大魏官场,人人贪腐,你又为何从不收取贿赂?”

张德兴再喝一杯,据实答道:

“下官没有家族助力,得官不易,自当好生珍惜。

“均田使位虽卑,权却重,欲谋此职者,不知几何。

“下官自上任以来,战战兢兢,不敢让人寻着错处,就是担心有人趁机发难,丢了这个官职。

“使得子孙后代日日在田垄间辛苦劳作,依旧难得温饱。”

还是个官迷,高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但他喜欢这种官迷。

又满上一杯茶水,这次他不再用推的,而是单手拿起茶杯,递给张德兴,又问道:

“你前些时日去了清河郡,今日又要去广平郡,各郡自有郡级均田使,你不在邺城安坐衙堂,为何要四处奔波?”

张德兴依旧一饮而尽,放下茶杯回答道:

“如今正值空闲,留在邺城也只是枯坐衙堂,下官在官衙留了吏员,不会耽误正事。

“以前去郡县查看,是担心豪族强占百姓良田,以劣易好。

“如今是因为世子奏请天子括检隐户,下官听闻后便想借下乡盘查田亩的名义,暗访豪族隐户。”

高澄闻言,神色郑重起来,他又将茶水倒满,双手举起茶杯,起身递给张德兴。

张德兴诚惶诚恐地接过,又饮满一杯。

高澄绽放笑颜道:

“你很好,能否带我去你家看看?”

张德兴却面露难色,这让高澄心中不快,但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张德兴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其实在家中藏了钱财。

还是因高澄名声受累于高欢,要防着不许自己见他家眷。

可无论是哪个原因,高澄都不能接受,他收敛了笑容,冷声道:

“怎么?你不愿意?”

张德兴苦着张脸说道:

“世子不以寒舍简陋,下官欢喜还来不及,只是……”

“只是什么?说!”

高澄脸色黑了下来。

“只是世子能不能让下官先在府上如厕。”

张德兴为难道。

这一句话可把高澄整不会了,赶紧唤来侍卫带张德兴去厕室。

等人走了,拎起已经见底的茶壶,高澄哑然失笑。

‘今儿这杯子可真不小!

‘这张德兴也是,自己看他一杯一杯大口喝,还以为他是口渴,所以也就一杯一杯给他倒。’

高澄心中暗道:

‘不过才下肚,就有了尿意,这肾可不太好呀。’

不由为张德兴的家庭是否和谐,担心起来。

去了不久,张德兴回到厢房,这才领着被侍卫护在中间的高澄往家里去。

“这就是你家?”

高澄看着眼前一座普通民居,疑惑道。

张德兴挠挠头,惭愧道:

“下官家贫,居邺城,大不易,当初从沧州接了妻儿,便寻人租了这处宅子。”

说着,不敢让高澄久候,赶紧锤门呼喊妻子的名字。

门还没开,伴着婴孩的啼哭声,一个妇人的声音便传进了高澄耳中。

“来啦!来啦!好你个张德兴!早上跟我说去广平公干,没到晚上就偷摸回来!你是不是以为我偷了汉子,特意捉奸不成!”

“家有悍妻,家有悍妻。”

张德兴低声对高澄解释道。

高澄辛苦憋着笑,张不了嘴,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

周围的侍卫们可没有高澄这么替张德兴的面子着想,大多捂嘴偷笑,让张德兴很是窘迫。

随着咯噔一声,木栓被取了下来,门被从里拉开。

一个容貌普通的妇人抱着婴孩站在了门里。

妇人本要再骂张德兴几句,却看见高澄这位锦衣少年郎站在门外,身边还跟了许多护卫,而张德兴又疯狂朝她使眼色,这才住了嘴。

张德兴介绍道:

“世子,这就是拙荆。”

世子?!

张氏闻言大惊失色,赶紧抱着婴孩跪拜行礼。

高澄看着这妇人,心底其实有几分不喜,张德兴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这妇人如此泼辣,着实丢了脸面。

可进了张德兴家中,听说妇人的苦衷,又不由对她肃然起敬。

原来这妇人当初为了让张德兴安心备考,独自一人操持农事,吃了很多苦。

等张德兴得了官,又时常外出巡视田亩,总是不着家。

她一个妇人带着不满两岁的儿子独居在陌生的邺城,曾经就有市井无赖在夜里敲过门。

惊恐下,这才不得不装得泼辣些,也让市井无赖不敢欺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