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社畜日(第2/2页)
皇帝每次都听得很认真,也每次都要问:“几时能好起来?”
程丹若道:“皇次子每熬过一日,都是极不易的事,每过一日,好起来就更容易些。如今足月了,比起之前总是更好。”
皇帝不是很满意,但也没说什么。
早产儿易夭折,太医也说过不止一遍两遍,加上是皇次子,不是长子,他勉强能克制住怒火,慎重道:“务必尽心竭力,不可懈怠。”
程丹若道:“臣妇明白。”
她应得平常,并未赌咒发誓,但皇帝并不觉得她敷衍了事。相反,多年办差,他深知程丹若的为人,不喜夸大其词,办事却不吝心力。
无论是齐王谋乱,还是妖言乱众,她都尽心竭力,忠贞不二。
皇帝对忠心的能臣,总是格外宽容:“昨日有人找你了?”
“是,逆王的妾室带着两个罪人来寻臣妇。”程丹若没有否认,简单道,“臣将他们送去了昌平侯府。”
皇帝语气莫测:“你倒是胆子大。”
她道:“臣不敢。”
“别人不敢送这人情,你敢,胆子还不大?”皇帝问。
程丹若一板一眼道:“臣以为,陛下已降旨,令他们流放岭南,便是圣怀仁德,不计较稚子之过。且逆王后人是宗亲血脉,流落街头,有损皇室脸面,才如此作为。”
皇帝瞥了她眼。
这马屁拍得一如既往地粗浅,但确实戳中了他的想法:我厌恶丰王一家,是我的事,既然说了流放,你们给我把人弄死,是觉得我不敢杀吗?
哪怕他这么做,确有安抚人心的意思,也不意味着他们能这么想。
程司宝虽然做的不合他的心意,却并无过错。
“以后行事,还是要多多思量。”他敲打了一句,摆摆手,“退下吧。”
“是。”程丹若行礼告退。
但工作汇报完了,不代表能下班。
她还要回承华宫待着,直到晚膳后再和周葵花换班。
这会儿大概是七点,天色已经暗透了。
内侍们提着羊角宫灯在前面带路,她则赶在后宫落锁前离开六宫,到安乐堂坐一会儿。
冷清多年的小院子,现今却挤挤挨挨地住了几十个病人。
一间屋子至少睡四个人,乍进门,药味、血味、尿骚味混合来袭,相当难闻。灶台不息,各式各样的砂锅不断煮沸,熬药的宫人汗流浃背,手指上有不少烫伤的痕迹。
米汤是浑浊的黄色,里头加了碎鸡蛋和咸菜,人手不够,病号都吃这个,勉强糊口罢了。
纱布、尿布堆在院子里,霜发老宫人费力地清洗,口中骂骂咧咧。
但没有人抗议,比起等死的牢狱,安乐堂的情况再糟糕,好歹有希望。
程丹若以最快的速度巡视了一遍病人。
珠儿的伤口已经不再溃烂,敷上油膏后,细菌减少,再割掉腐肉就容易多了;发烧的宫人打了青霉素,似乎出现了过敏反应,及时改用中药;骨折的打上厚厚的石膏,嘱咐静养;皮外伤的及时换药,伤口慢慢结痂。
一眨眼,八点多了,宫门即将落锁。
她只好火急火燎地嘱咐两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宫廷。
宫禁了还留在宫里可不是好玩的。
出了北安门,夜幕深得发黑,宿卫巡视皇城,脚步声整齐有力。
八点半回到家里,结束一天的社畜生活。
程丹若迫不及待地进浴室洗澡。
辛苦一天,淋浴无法满足酸痛的肌肉和疲惫的大脑,非要泡澡才行。
她窝在热水里,终于有空和丈夫聊天:“去了吗?”
谢玄英拿出一卷纸,展开递到她面前:“就这个。”
他今儿去了惠元寺,珠钗虽然断裂,却不妨碍作信物,很快自僧人手里拿到了许意娘抄的地藏经。
书页很厚,他花了一下午,将藏在夹层的纸页剥脱了出来。
里头是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
“账簿吗?”浴室里只有一盏灯,程丹若看得眼睛疼,“写的什么?”
谢玄英道:“还记得考成法吗?”
“当然。”谁能忘记KPI的恐怖威力。
他道:“昔年蔡子义清查江南赋税,以定每年的税额,丰王便借此由头接近了江南士族,串联内外,篡改了江浙两省的历年税目。送到京城的是假账,这才是那五年的真账目。”
程丹若匪夷所思:“……怎么办得到?户部没有存档吗?”
“户部每年核查地方账目,案牍数不胜数,许继之把持户部多年,只消稍稍篡改名目即可。你也知道,秋粮夏税素来名目繁杂,一年年都不一定重样。”
下过基层的好处就在这里,程丹若无障碍理解了他的意思。
秋粮是粮食,夏税却有各种摊派。
比如说,她搞出了羊毛,工部今年需要大量羊毛,就估算个数目,分派给北边各省。但羊毛纺织的普及是极其缓慢的,有的地方压根没养羊,就得先征收其他东西,卖掉后再买。
随便举个例子,假设今年分配到的羊毛1000斤,价值100两,而黑豆需要1万斤才能卖到这个价钱。
所以,抛开各环节的贪污腐败,纯粹的数学题就是1000斤羊毛等于100两等于10000斤黑豆。
账目上会写清楚这个换算。
要篡改账目,只需要简简单单抹掉几个数字,变成赋税为1000斤黑豆即可。
90两银子的差额就出现了,如此简单!
“这都不需要十三司郎中出面,一书吏足矣。”他沉吟,“我记得没错的话,蔡子义上任后,借着计算各省赋税的由头,提前修编了十年一次的黄册,罗列整年各省的税目钱粮,以后的赋税皆以此为准,更不会有人在意了。”
程丹若:“……开眼界了。”
古人当官的猫腻,真是比想象中更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