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玉烛新(二)(第2/3页)
徐鹤雪对黄宗玉的印象不深,但听倪素称呼他为“黄相公”,他便也猜到,在他的老师张敬死后,便是此人接替了副相的位置。
他也不难从倪素的只言片语中厘清整件事情的脉络。
但徐鹤雪也很清楚,若那位周副使仅仅只是存着为倪素解围的心思,他本不必送出其母的用物。
“所以我今日去拜访黄相公了。”
徐鹤雪听见她的声音,又抬起眼睛,她唇色如殷,带着一分笑意,“我与他说,我为母亲守孝,亦为一人守节。”
“倪素……”
徐鹤雪心头一震。
他一直回避这满室区别于往常的红烛,甚至于连屏风上那个剪得破损不成形的囍字也不曾多看,可她步步紧逼,令他避无可避。
半晌,徐鹤雪喉结轻滚,“你知道,我与你不一样。”
他声线发颤。
人鬼殊途。
他难有血肉之躯,不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郎朗日光底下,堂堂正正地走到她的面前。
他返还阳世,本是栖身于她的檐瓦之下,他身无长物,连干净的名声也没有。
“我们之间的不一样,仅仅是生与死的差别,”
倪素凝视着他苍白无暇的面庞,“人鬼殊途,而殊途亦可同归,不是么?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即便你不在我身边,我自己也可以好好地活着,你离开我,我一定会难过,但难过,却并不会让我失去对生的期望。”
“因为你,我更知生的可贵,你不在,我也会过好我自己的日子,完成我与兄长的心愿,但遗憾,若能少一些,我还是希望少一些。”
倪素伸出手,勾住他腰侧的衣带。
徐鹤雪不知所措,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他踉跄一下,坐到了床沿。
倪素顺势解开他的衣带,脱下他的外袍。
她端详着他身上那件朱红的内袍,伸手拉他起来,将他带到香案前,立香在燃,那颗兽珠在供果上静静地躺着。
“徐子凌,我觉得这辈子,我一定不会再遇见比你更好的人了,”倪素眼睑湿润,却是笑着的,“我本想着,不论别人如何,我一定要为母亲守孝三年,可是我如今要对不起母亲了,因为我怕,”
她仰望着他,“我怕错过此刻,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想要与他一生,是很难的事。
但倪素在跟着兽珠找到他的那一刻,还是那么说了。
“我们就要此刻,好不好?”
她在笑,眼泪却从眼眶跌出来。
红烛摇曳,暖黄的灯影之间,徐鹤雪久久地望着她,他伸出手,抹去她面颊的泪珠。
“我们不拜天地,就拜土伯大人。”
倪素握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对着香案上的兽珠跪下去,“我答应过土伯大人,要一生供奉他。”
这实在太像是徐鹤雪欲念所化的一场幻梦。
他的克制与谨慎都因为她的眼泪,她的话而荡然无存,他神思混沌,与她跪在香案前,他朱红的衣摆与她的喜服几乎融于一色。
风雪拍窗,室内寂寂。
倪素坐在床沿,低头看着徐鹤雪卷起她的绸裤,她的膝盖已经从红肿变得乌青,他冰凉的指腹揉着药膏在她膝上,他忽然说,“倪阿喜,我很惭愧。”
“什么?”
徐鹤雪抬头,清冷的面容上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却说,“我的不敢,令你走向我,走得很辛苦。”
“我知道你不是不敢。”
倪素的眼皮红红的,她看着一缕浅发落在他脸侧,他一双眼睛剔透而干净,她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她低下头,贴上他冰凉柔软的唇。
很轻,很轻的一下。
徐鹤雪浑身僵硬,眼睫抖了抖。
忽的,
她的笑声落来,徐鹤雪方才发觉自己的莹尘像烟花一样四散跳跃,他所有的心事,无处可藏。
倪素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你心里如何想我,我都知道,但是我想告诉你,你即便什么都不与我说,你离开,我一样会很想你,既然都是一样的想,为什么我们要辜负现在还能在一起的这些时间?这世间有没有永恒我不知道,我们能过好眼下,就过好眼下吧。”
她说,“徐子凌,你是逆流而上的人,我也是,你知道我的脾性,若不是真正理解我,相信我的人,我宁愿自己一个人也不要什么郎君,女子这一生,又不是一定要囿于情爱。”
因为她也是逆流的人,所以她这一路走来也如此艰辛。
但她从来都无惧这样的艰辛。
徐鹤雪一言不发,只是抬起头仰望着她,他不知道她唇上的口脂因为她的吻而揉淡在他的唇角。
他只是看见她忽然又弯起眼睛。
他也不知她究竟因为什么在笑,他想抱她,于是就这么做了。
双臂收得很紧,将她揽在怀里。
“你冷不冷?”
他问。
倪素摇头,笑着抱住他的腰。
“我不愿你为世俗所困,”
徐鹤雪摸了摸她的头发,“亦不愿你为我所困。”
倪素的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你从没有困住我,你甚至是那个最希望我自由自在,而非囚鸟的人,对吗?”
“嗯。”
徐鹤雪应了一声。
他希望她恣意,也一定要开心,她是他心中敬佩的女子,是绝不会因世俗而生惧的女子。
这一生,她有很长的路要走。
若可以,他多希望自己可以伴着她走,哪怕是草木,哪怕是微尘。
倪素将屋中的烛火都按灭了,屋中只余从棂窗外掠来的月华与徐鹤雪周身浮动的莹尘,但他的莹尘照不亮他的眼睛,只能让她借着这浮动的微光而走回他的面前。
“倪素?”
徐鹤雪双手按在膝上,唤她。
“怎么不叫倪阿喜了?”倪素弯身凑近他。
她温热的鼻息轻拂,徐鹤雪几乎一瞬抓紧膝上的衣料,又听见她说,“我喜欢听你这么叫我。”
她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碾碎他的理智。
“那个箱子,就是你儿时埋的那个吗?”
她与他说着这样的话,徐鹤雪却感觉到她的手落来,他看不见,感官却异常敏锐地跟随着她的举止。
衣带松散,她掌心的温热犹如覆在寒冰之上很轻缓地来回。
“是……”
他齿关微颤。
“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
倪素的声音倏尔离他很近,就凑在他的耳廓,“我记得,那是你要背着你的泼辣夫人,藏的私房钱。”
“我说过,要把它给你。”
徐鹤雪难捱地想要躲开她的手。
“那你想让我将它当做什么?”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中,倪素的手停在他的腰侧,那里似乎有一道伤痕,已经结痂,却不见好,“聘礼吗?”
她指腹很轻很轻地经过那道伤疤,徐鹤雪仰头,他的面容依旧苍白,他没有声息,也不会脸红,只是绷紧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