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贱民(第2/3页)

“当年死了三人,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根本不可能随意结案,是郭仲耘建议,说可以找个人顶罪,当时郭仲耘做为衙门捕头,最熟悉那些三教九流之地,金文延是他帮我们相中的,国公爷知道后,也觉得找个人顶罪最万全,于是用金文延的妻女相要挟,令他给二老爷顶了罪,为了不露破绽,还让金文延被抓了现形。”

谢星阑沉声道:“是卢炴指使你们去做的?”

卢文涛应是,“不错,当年金文延被人追债,妻子和儿女都去城外躲债,是我……我带人将三人找到囚禁起来,以此要挟金文延,那时将她们三人关了两个多月,直等到金文延被砍头,才将三人放了,是当年的看守放得……”

谢星阑听他语声渐弱,蹙眉道:“放去了哪个方向?前夜审你时,你并未细说此处,就算不是你亲自放人,但你应该知道当年放他们走的人是谁,今日乃是公堂之上,诸位大人在此,你的证言还要面圣,不可有漏瞒之处。”

卢文涛本已打定主意招认一切,但说至此处时他眼神簇闪,有几分心虚之状,谢星阑恫吓一番,卢文涛才佝偻着身子道:“当年看守的人名叫孙兴云,说的是只要金文延替罪,便给他妻子足够银钱,令她去给女儿看病,只是令她们永不能回京城,事成之后,也的确给了银钱,但……”

卢文涛面露悔痛,“但过了一个月我才知道……那看守得了国公爷的命令,在她们母女三人沿着云沧江南下的篷船上做了手脚,最终船翻人亡,连尸首也未找到。”

室内猝然一静,连谢星阑都微怔,很快,他眉眼阴沉问:“他妻子和一双儿女,确定都无一活口?”

卢文涛沉沉点头,“那孙兴云乃是个江洋大盗,做起这等勾当全无手软,后来得了国公爷的银钱之后,便消失无踪了。”

京畿衙门与金吾卫追查了许久金文延妻子及一双儿女的下落,却都毫无所获,那时候谢星阑便有不祥预感,但他隐隐地想,会否是她们逃走了,又会否是国公府未下死手,将他们放走,但他们不敢回京,至今仍躲藏在某个偏僻之地,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母女三人最终的结局,竟是尸沉云沧江。

谢星阑心腔微窒,顿了顿才又启口,“所以,为了包庇卢旭,金文延一家四口,全部被你卢炴所害?”

卢炴铁青着脸,并不否认,谢星阑目光一利看向卢旭,“你不承认罪行,但你应该知道,郭仲耘离开京城,正是他贪够了又怕国公府报复,而赵镰多年来一直勒索你们,亦因为他手上还留着当年你犯案的证据,我们连夜在赵镰宅子里掘地三尺,终于找到了当年被郭仲耘‘销毁’的罪证。”

“你应该还记得你当年杀人之时遗留在现场之物,当年罗槿儿是在瓷器铺子里遇害,她裙摆处曾挂了几星碎瓷,但当年搜证时,却被人以为是桥洞下本来就有的,因此而忽略,后来郭仲耘知道有权贵想抹除罪证,又自己去案发之地找过,这证物便被他寻见,以此来与你们讨价还价,除此之外,还——”

“大哥救我——”

谢星阑话未说完,卢旭已怕得难以自控,他去拉卢炴的手,“当年大哥对我那般狠心,满以为能保住卢氏的荣华富贵,怎么到这时候哑巴了?大哥不是最有法子的吗,大哥想想法子,大哥……”

卢炴本垂着脑袋,僵如石像一般,但卢旭之言令他最后一点自控也散去,“啪”的一声脆响,卢炴用足力气甩了卢旭一巴掌,卢旭被打的歪倒在地,唇角亦溢出两分血色,屈辱与愤懑在他面上浮光掠影般闪过,他忽然桀桀怪笑起来。

卢炴看着他的疯癫样子,咬牙切齿道:“孽障!你这个孽障,若非是你,卢氏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卢炴满眸憎恶,此刻忽然向前膝行了两步,“谢大人,卢文涛说的不错,是卢旭害了人,我承认是他害了人,但一切都是他所为,与卢国公府无关,我当年对他也是恨之入骨,我打的他差点丢了命,还令他此生不能人道,但怜他是我亲兄弟,这才留了他一条性命,我并非是非不分,我惩治了他,如此也算他得了报应,他赎罪了不是吗?”

谢星阑凤眸半狭,“他犯的罪乃是死罪,你留他一条性命又如何?且金文延一家呢?他们一家四口便该死?不管你是包庇他还是废了他,都并非为了让他赎罪,你只是为了你卢国公府的尊荣——”

谢星阑一针见血,瞬时令卢炴面目阴鸷起来,他愤然道:“金家那一家四口只是贱民之躯,那金文延连给女儿看病的钱都筹措不齐,为了挣点钱银,竟沾染了上了赌习,他那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在城外躲藏,那两个孩子一个病重一个蠢笨,每日吃糠咽菜度日,就算没有我,他们又能多活几年?”

卢炴冷笑一声,很是不甘道:“那三个姑娘的确无辜可怜,但我已经让卢旭付出了代价,卢旭这十年,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这怎就不算赎罪?她们虽是良家女子,却也都是地位卑微的寻常百姓,凭何要让卢旭为她们抵命?”

卢炴下颌轻扬,“卢氏先祖是开国功臣,是太祖爷钦封的世袭公爵,如果没有卢氏,哪有大周如今的天下?而那些贱民呢?他们一年能纳几个银钱?他们畏畏缩缩艰难度日,就好比那水沟里的臭虫老鼠,像他们这样的人,天下何其之多?就算死了三个四个又如何?大周的天下,难道是靠他们支撑?!”

卢炴说得掷地有声,谢星阑眼底不禁浮起一丝讥诮,同样生为世族之后,没有人比谢星阑明白,天下间的王侯公卿,无人不觉贫民之命贱如草芥,而他曾在贫贱堆里摸爬,又曾在万人之上斗法,最终他才明白,天地不仁,万物为尘蚁,再尊荣贵胄之人,也可能死在雪夜污泥地里。

谢星阑往屏风处扫了一眼,冷冷勾唇道:“原来在你看来,但凡地位比你卑贱者,便可被你随意夺走性命,但你是否忘了,天下臣民是陛下的臣民,陛下都不曾妄夺他人性命,你又怎敢有此言?在你眼底,可还有‘王法’二字?!”

卢炴话已至此,自然再无顾忌,“‘王法’是为那些贱民定的,不是为我们这些大周肱骨之臣定的,谢大人说的极好,陛下圣明,陛下不仅不会妄夺他人性命,陛下更会知道,和那几个寻常百姓的性命相比,到底是他们的冤屈重要,还是卢国公府重要!我要面圣!我要请陛下来定夺此案,你一个龙翊卫钦察使,根本不能断我的生死!”

“卢炴!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屏风后的贞元帝听了这半晌,到此处,终于再也沉不住气,他与太后来此本就不是隐秘,见御下臣子这般嘴脸,他自然要彰显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