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埙曲(第3/5页)
岳仲崎听得一惊,他自不知西北已这般严峻,面色微肃道:“死了这么多人,首要便是及时处置尸体,否则等开春之后,必生疫病。”
他沉吟片刻,令小厮拿纸笔,待笔墨捧来,一边写一边道:“处理遗体是其一,其二,预防任何疾病,皆是养正第一,养正之余,又有‘保命之法,灼艾第一’之言,此二者,皆在未染病之前,养神健体之用。”
微微一顿,他又道:“若家中已有病患,便可在屋内悬挂药囊,或在家中药浴,用川芎、苍术、白芷、零陵香各等分,煎水沐浴,以及我适才开的烧烟熏药之法,以苍术、红枣、艾草,共捣为丸,不时烧之,内可化湿浊之郁,外能散风湿之邪,可免时疫不染,而本来患病之人,除却服药外,其所用之物常做蒸煮,以消病邪,还可用皂荚、牡丹、细辛、干姜、附子等配成的药粉涂身①……”
岳仲崎滔滔不绝,写的更是细致,秦缨这才明白吴若谦为何令他来找岳仲崎开方,她屏息听着,又道:“当年在丰州,也用类似之法?”
岳仲崎颔首,“是,只用药些微不同。”
秦缨道:“前日我曾去探访吴老太医,他说当年在丰州他只给两位殿下探病,而您与当时的院正大人统领太医院,治疫医方也多是出自您之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岳仲崎失笑,“也不是我一人的功劳……”
说至此,岳仲崎似乎想起什么,又看了秦缨一眼,“我倒是记得,你母亲和兄长,当年在丰州未救得过来——”
秦缨苦涩道:“是,母亲和兄长不幸。”
岳仲崎自己既然提到此处,秦缨便叹道:“当年好似是旁人给我母亲与兄长看病,若是您……”
岳仲崎沉沉道:“若我未记错,给她们用的医方也是一样的,当年给你母亲看病的是苏太医,他的医术也是极好,也不知怎么就——”
见秦缨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望着他,岳仲崎又道:“当时你年幼不知事,但这些年,你父亲多半是耿耿于怀的。”
秦缨心底滑过一丝异样,“您与我父亲相识?”
岳仲崎道,“私交谈不上,不过说起你母亲与兄长,我倒想到了一件旧事。”
他眯眸回忆片刻,幽幽道:“若未记错,当年从丰州回来之后,你父亲曾找过我一次,他对你母亲兄长病亡难以释怀,问我,那道医方会否因人而异,而你母亲与兄长正是不受用的那一部分人,倘若换别的药,能否救你母亲与兄长……”
他唏嘘道:“我明白他的苦处,也只能好言安慰。”
秦缨心弦微紧,面上道:“他并非是怪医方,只是沉湎于悲痛之中。”
岳仲崎颔首,“当了这么多年大夫,自然明白,你父亲已十分克制了,当年的苏太医也只是受了轻微的责罚,那时距你母亲兄长过世已过了大半年,苏太医也已经辞官归乡,你父亲没有探问之人,来找我解惑罢了,当时我还担心他伤心过度,后来幸而挺过来了。”
秦缨怔然片刻,“您是说,是在贞元四年,苏太医离京之后,他来找过您?”
岳仲崎点头,“不错,我记得快到腊月了。”
秦缨眼瞳颤了颤,默然片刻,问道:“那既是如此,我也想问您,既然同样的医方,为何旁人被治好了,但我母亲和兄长却不受用此方?我听父亲说,母亲和兄长当年病发之时,症状十分轻微,按理应该好医治才对。”
岳仲崎直起身来,沧桑的面上生出几分悲悯来。
“当年苏太医问诊,起初我并未参与,后来你兄长病故,我才听闻出了事,但那时候城内每日死亡百多人,我还看了你母亲和兄长的脉案,也觉得用那医方无错,实在没想到还是出了事,苏太医为此自责惶恐,我也回想过,只觉是你母亲产后体虚,再加上北上途中劳累,疫病于她而言太过凶悍,或许当年该用猛药——”
看秦缨一眼,岳仲崎温和道:“罢了,如今说这些也都是徒劳,大夫们治病救人,但并非大罗神仙,也会有不到之处,时过境迁,我也无法确切答你。”
秦缨抿了抿唇,“我随意问问,您不必放在心上。”
岳仲崎又倾身动笔,边写便问:“你是想到旧事,才这般为了防范时疫而辛劳?此事不该是你个小姑娘来办啊。”
秦缨点了点头,“算是吧。”
岳仲崎慈祥道:“那你母亲和兄长的在天之灵看到,也定觉欣慰的。”
秦缨凝着目光未语,也不再探听什么,等岳仲崎写个周全,又仔细核问过后,便提了告辞。
小厮将她二人送至府门处,见岳府门房正在套车,秦缨问道:“岳老先生怎又要出城?”
小厮道:“老太爷下午还要赶个道场。”
秦缨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待上马车,吩咐沈珞驾车往京兆衙门去后,便一脸凝重地沉默了下来。
白鸳见势不对,问道:“县主,怎么了?”
秦缨狭眸道:“父亲没提起岳老太医。”
白鸳想了想,“侯爷来找岳太医,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后来二人并无私交,或许侯爷自己也忘记了。”
秦缨紧抿着唇未语,马车一路往城南京兆府衙而去。
到了衙门已近黄昏,守卫禀告后,周显辰很快迎了出来,秦缨拿出岳仲崎写的医方,道:“今日十九,已经第五日了,这是我从岳老太医处问来的,大人可交给太医院汇总定策,若陛下看后无异议,便可由官府明文告示。”
周显辰一喜,又请秦缨至偏堂落座,待看完文卷商议片刻,立刻道:“如此便算有了万全之策,我这就去太医院,陛下这几日龙体不适,明日一早我再上禀。”
秦缨心知贞元帝这不适因何而起,也不多问,待上马车回府时,秦缨神色又沉重起来。
没走多久,她倏地问道:“父亲最信任的除了广叔,可还有第二人?”
白鸳纳闷,“那自然只有秦管家呀。”
秦缨缓缓点头,又掀开帘络,对驾车的沈珞道:“去谢将军府。”
沈珞听令扬鞭,白鸳狐疑,“您要去见谢大人?”
秦缨应是,却未多言,白鸳见她神色凝重了一下午,也不敢多问。
马车一路向北疾驰,小半个时辰后入了安政坊,待在将军府门前停下时,已是夜幕初临,秦缨上前叫门,没多时府门半开,门房见她来了,立刻往内通禀。
秦缨缓步入内,没走多远,谢星阑迎了出来。
暮色已至,府内零星亮着几盏风灯,隔得老远,谢星阑一眼瞧见秦缨面色不佳,周身亦笼罩着沉沉郁气,他剑眉轻扬,走近问:“出了何事?”
秦缨抿唇道,“你去过我们府上,当是见过我们的管家秦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