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灾后(第6/9页)

木槿看着几丈外的王宝顺,自言自语:“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没了……”

同王宝顺斗智斗勇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王宝顺总能令木槿和王宝兴气到跳脚,可等到他真的死掉,木槿心中反而生起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总让木槿头疼的王宝顺、总令王宝兴破口大骂的王宝顺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众人盯着王宝顺感慨万千。

他在族里一向属于人憎狗嫌的存在,但大家总归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当亲眼看见同伴死去的时候,免不得心有戚戚焉。

等到众人的情绪稍稍平静些,木槿对同伴说道:“咱们便在此处将他安葬了罢,如今天气热了起来、路途又遥远,中间免不得出现岔子,到时候先在墓旁做个记号,等所有的事了了再买棺材迁回去。”

说罢,她借着衣袖的遮挡从空间里拿出手衣,同后世的手套长相差不多,那是她给王宝山做来御寒的。

家中赶牛车的活向来是王宝山在做,他的手皲裂到不成样子,木槿实在看不过去才做了两副手衣给他,没成想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她将手衣递给准备给王宝顺收尸的族人。

按照在王家村时的规矩,此事得由最年长的几个同族子侄来做。

挪动时木槿还不忘喊:“动作小心点。”

他们用手中的大刀勉强挖好安葬王宝顺的坟墓,准备将他放进去之际竟从他怀里摸到了两锭金子。

穷惯了的人们即使面临生死危机照样不舍得把金银丢掉,除却粮食,能让他们在发大水时还随身携带的也只剩金子了。

两锭金子就有一百两,足够普通农人过活几辈子,木槿当然不会清高到让金子给王宝顺陪葬。

她道:“先扔到旁边,等会儿用水洗刷过之后带回去交给红花。”

是的,红花没有跟爹娘弟弟一起死在洪水中。

王宝顺夫妻自来偏宠儿子,当初毫不眨眼就将红花卖给财主做妾,逃荒途中红花再次回归后,两口子甚至不想养她,幸亏他们不愁吃食加上还有族长的管束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事来。

这回发大水,两口子一副让红花自生自灭的态度。

王宝兴昏昏沉沉还没从风寒中缓过劲来、族人们同样自顾不暇,没有人关注王宝顺的举动,丢掉红花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幸好大牛将红花收留,她才不至于死在洪水中。

没想到红花竟因祸得福,全家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灾后正值各种疫病高发的节点,木槿怕他们接触之后染上疫病,在让王宝顺入土后,立马让两个搬运的族人把手衣并最外头的衣裳扔掉,顺带用水囊里的水给他们冲了冲双手和手臂。

那人舍不得衣裳,眼睛紧紧盯着地面。

木槿只好安慰他:“等回去把所有事都给了结,我给你买匹好料子做衣裳。”

从东小庄到药山所有的地界、从药山的山顶到山脚复回到山脚,几乎每个角落都被他们找遍,除却王宝顺的尸体,再没找到其余失踪族人的痕迹。

王宝兴到最后竟然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木槿不死心,手里的干粮省着吃还能再撑个四五日,她准备跟族人们沿着药山再往西走走,说不准就能碰见王宝兴他们呢。

要知道,有福等人就是在弹尽粮绝、虚弱到无法赶路的时候被救下来的。

从药山往西几十里还有座小山丘,在洪水冲刷下,各种山丘甚至体型略大点的石头都能提供阻力,这也是幸存者们最容易藏身的地界。

从药山到西边小山丘的路途格外崎岖,木槿的脚底已经被磨到起泡,如此艰苦的环境给她种穿越回逃荒路上的错觉。

他们在西行途中遇见的人格外少,当发觉前头有人时,崇武大喊出声,指着前头独自行走的模糊人影大喊:“有人!”

他说话声音不小,那几人同样被惊动了,直直立在原地。

直到熟悉的乡音传来,木槿才如梦初醒。

“你们是打东小庄过来的?”

木槿等人没有回应,而是朝着人影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打西边逃难而来且定居在明州城的人本就极少,能发出熟悉的西边口音必然是东小庄的人。

走近一看,对面竟是狼狈至极的二伯娘并小儿子崇运还有崇远的长子锁儿。

二伯娘见了木槿便开始抹眼泪,问她话也不搭嘴,整个人比往日木讷许多。

而一向天真娇气的崇运则始终木着脸,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消耗干净,全然看不出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他对着木槿说道:“爹没了,没死在洪水里,因风寒没的。”

木槿愣在原地,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哆嗦着嘴唇仿佛有无数句话要说,却死活说不出口。

她从不曾想过,一直以来无所不能的王宝兴会死掉、会如此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几个子侄辈的人听到消息的刹那,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上,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被洪水留下浓重痕迹的土壤上。

崇运所有的情绪似乎被抽干,他继续说:“兄长嫂嫂还有几个侄儿侄女都没了,都死啦……”

他同父亲在风浪中亲眼看着崇远的竹筏翻掉、看到崇远夫妻葬身在大水中。

木槿嘶哑着说:“都是……都是怎么没的?”

不待崇运说话,崇远的儿子就抓住木槿的衣角:“五姑姑,我饿。”

孩子着实跟随大人受了不少苦头。

光崇远就四个孩子,王宝兴家不得不兵分两路走——

崇远夫妻带着三个小的、王宝山老两口则跟幼子崇运并长孙锁儿一道。

锁儿是孩子的乳名,他是崇远的第一个孩子,听闻当初崇远媳妇早产生的他、险些没能养活,便给儿子取了“锁儿”的乳名,意为将儿子锁在身边。

锁儿果真平平安安撑到了最后,他的爹娘弟妹却彻底消失在狂风骇浪中。

孩子伤心归伤心,却不像大人般万念俱灰,锁儿好几日不曾进食,如今饿到肚子咕噜咕噜响,见到熟悉的人便忍不住开口要吃的。

木槿感觉拿出水囊和烙饼,饼已经有些硬,她便用水泡饼,小块小块撕给锁儿。

锁儿年纪小脾胃本就虚弱兼长时间不进食,木槿怕伤到他,只给他吃了个七分饱。

二伯娘和崇运则陷进亲人死亡的悲痛中迟迟无法走出,木槿刚从锁儿处得知,他们上回进食还是三天前捉到条鱼,三个人将鱼烤熟分食。

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如此折腾,木槿跟族人们打算先劝着二伯娘和崇运吃点东西、歇息两个时辰再赶路回东小庄。

见木槿一直吞吞吐吐,二伯娘很快便猜到她想问什么,她说道:“老头子葬在更往西那头的小山上,体面了半辈子,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