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3/3页)

是谢无端!

留吁鹰的目光凝固在了一身雪白孝服的谢无端身上。

谢无端手捧着那个木匣子缓步走来,平静的眼眸似浩瀚的夜空广袤无垠。

他身姿笔挺,气度高华,步履优雅而不失沉稳,沉静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岳峙渊渟的气势,让人不敢小觑。

金銮殿上,不仅是留吁鹰与皇帝,文武百官的目光也落在了谢无端的身上,目光没有片刻的偏移。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他走近了,便有人注意到谢无端的这一身孝服上还带着一些血迹。

“留吁元帅。”谢无端信步朝留吁鹰走来,与他四目对视,“在平安县没能见到元帅,还真是可惜。”

他浅浅一笑,笑容如风过疏林般温和明朗。

这句“可惜”更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叹息。

“……”留吁鹰颊边的肌肉极速地抽动了两下,又强行绷住,咬紧了牙关,忍住了胸口翻腾的怒火。

谢无端微微叹息:“如此,实在不够尽兴。”

青年走动时,被风吹起的衣袍衬得他身形羸弱,可谈笑之间,却又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气势。

“今天能在京城再见谢少将军,是本帅的荣幸。”留吁鹰徐徐道,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又沉了三分。

这殿中其他人也许不知道谢无端的意思,但留吁鹰是知道的。

他一共派了五十个潜伏在京中的暗探去伏击谢无端,下了军令,绝对不能让谢无端活着到京城。

可人派出去后,就再没收到消息。

他也派人盯着皇帝,见锦衣卫这边也同样没有大的动静,只以为是谢无端还没进入京畿的地界。

他完全没想到谢无端竟然就这么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金銮殿上,出现在了他跟前。

一阵穿堂风自殿外猛地拂来,夹着几片零星残叶,也带来了一股子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留吁鹰的鼻端动了动。

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了谢无端衣袍上那斑斑点点的血渍。

料子上的血渍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哪怕不问,留吁鹰心里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人流的血。

五十人全歼,就像谢无端在北境六磐城屠了满城将士,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真狠!

留吁鹰这么想,也这么说出了口:“谢少将军果然手段了得……下手可真是狠啊。”

谢无端淡淡一笑,云淡风轻道:“多亏元帅教我的,慈不掌兵。”

说着,他越过了留吁鹰,衣袖在对方身边如浮云般掠过,幽深的目光径直地望向了高高在上地坐在金銮宝座上的皇帝。

上一次,他见他这位皇帝舅父还是一年前。

他特意从北境回京陪母亲昭明长公主过中秋。

短短一年,物是人非,他们从亲人,从君臣,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谢无端依然在笑着,哪怕他的胸腔正冲撞着一股子蚀骨之痛,面上也没流露出分毫。

曾经,当他沦为阶下之囚时,他以为他见到皇帝时,会有很多问题想问他,问他是不是忘了太祖遗训,问他置北境万千军民于何地,问他可还记得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亲眼看着眼前这个老态毕露、惊恐万分的老人时,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很陌生。

这个皇帝,早就不是父亲口中那个曾经壮志踌躇,一心想要超越太祖的皇帝了。

谢无端清瘦的下巴微抬,一派泰然地逼视着前方的君王,朗声道:“谢无端与父还朝。”

这七个字近乎一字一顿。

皇帝俯视着下方的谢无端。

龚磊明明说谢无端自北境消失后,就没了踪迹,这才多久,为什么谢无端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京城。

锦衣卫到底是怎么在做事的?!

皇帝的不快显而易见的摆在了脸上,龚磊又不是瞎子。

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明明已经禀过了,是皇帝让他“不用理”的啊!

龚磊下意识地去看侍立在皇帝身边的梁铮,然而,梁铮一脸苦涩地向他摇了摇头,表情复杂无奈,欲言又止。

龚磊心里“咯噔”一下,不由浮现了一个念头:

莫不是皇帝的脑子不好使了?

他家老祖父去世前的几年就是这样,记性很差,前面说过的话转瞬就忘得一干二净,在门口转悠两圈就能忘了回家的路,再到后来,连家里人都不认得了。病情随着年老每况愈下。

龚磊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脑子里很乱,感觉到朝堂上一道道或打量或质疑的目光全都投在了自己身上。

龚磊心一沉,觉得自己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在短暂的寂静后,满朝文武又窸窸窣窣地骚动了起来,仿佛湖面荡起了阵阵涟漪,荡漾不止。

朝堂上谁也不是蠢的,早在童谣传遍京城的时候,他们就大致知道,谢无端怕是要回来了,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谢无端会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回来,会这样堂而皇之地迈入金銮殿。

而且,他一回来,就当众给了皇帝一个重重的下马威。

皇帝一手抓着龙椅的扶手,久久不语。

僵硬的气氛持续着,仿佛要至天荒地老。

终于,徐首辅清了清嗓子,拈须叹道:“谢少将军,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老夫听闻谢少将军这次是扶灵回京,敢问谢元帅的棺椁呢?老夫改日定去他灵前上一炷香。”

徐首辅开口试着缓和气氛,心里琢磨着只要谢无端接了话,那么,自己接下来就可以先劝着他去给谢元帅安葬,好歹今天就能顺顺堂堂地过去了。

谢无端双手捧起了手上的木匣子,言辞简洁地吐出了两个字:

“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