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第2/2页)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直至渡劫,一道没少,惩戒堂山顶雷柱上,还多挨了几十道。

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

原地调息片刻,赫连筝手背擦去唇角血渍,撑着法杖站起,随手掐了道火诀,魔渊洞风阵四周忽地窜起火苗。

火焰不过片刻便熄灭,紧接着,地底整个摇晃起来,四处隆起鼓包,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将要破土而出。

赫连筝高喝一声“起”,无数双黑黝黝的鬼手从地底伸出,或抓或捏覆在风阵外,瞬间被风绞碎,又被魔气腐蚀成渣,却源源不断生出更多,如搬运一棵大树,将其连根拔起,贴地爬行,缓慢朝河边挪去。

鬼号子“嗬呼”、“嗬呼”,似累极。

赫连筝持杖跃出风阵,满身血红,竟然还笑得出来,“本少主的钱,可不好挣。”

她跃至河中央,以双芯燃命之术催动法杖,那幽绿的河水滔滔翻滚着,顺从她心意,咕嘟咕嘟沸腾倒流。

河中卷起千层浪,赫连筝立在浪花上头,法杖唤来河底枯骨无数,森森白骨结成一艘大船,浪尖儿上左右摇晃不止。

鬼号子“嗬呼”、“嗬呼”,鬼手一只摞一只,摞至十来丈高,将那风阵中包裹的魔渊之洞,整个都抛到了大船上,沙石簌簌掉进河水里。

鬼号子“嗬呼”、“嗬呼”,鬼手一只接一只跳入水中,推着骨船,溯游而上。

万髑杖果然可引忘川水倒流,河中幽魂被激起滔天怒意,一张张狰狞巨口不住朝前扑咬,推动骨船。

赫连筝持杖立在船头,血染白衣,长发随风狂卷,周身萦绕的鬼气也不损她半分仙姿卓卓。

千年前,杀生也是乘这样一艘骨船从归墟入天河,却不知今世这具脆弱的人身,能不能承受归墟中猎猎的罡风。

杀生殿,小石妖撞得头破血流,终于撞破了结界,段明殊上前阻拦,被她一把推开。

她提裙飞奔,跑出旧王都,穿过矮树林,踏过花丛沿河一路奔跑,脚底被河边碎骨片割得鲜血淋漓,她一边跑,一边喊:

“阿筝!阿筝!”

终于追上那艘骨船,小石妖站在岸边跳脚挥手,“你别去啊,你别去!”

船头那人衣袂飞扬似乘风而起的蝴蝶,任由岸边人喊叫咒骂,都不曾有过半分侧目,反而驱使着法杖,加快速度破浪而行。

“赫连筝,你回来!”小石妖一边跑一边喊,眼泪鼻涕糊满脸,“你回来呀!”

忘川的尽头,竟然是一片璀璨的星空,像一面巨大的镜子,隐隐约约,可见另一头澹澹月色,白水清光。

原来忘川与天河是连接在一处的,穿过那面星镜,那头就是天河了。

小石妖要跳到河水里去,赫连筝动动手指,推船的鬼手便游上岸去,将她拽住。

她挣扎,咒骂,鬼手抱住她的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凌空举起,任她拳打脚踢。

赫连筝始终没有回头。

忘川水倒流,星镜不攻自破,鬼声“嗬呼”、“嗬呼”,欢呼着,迫不及待污染那片纯白。

从这里开始,就是归墟了,远远的,赫连筝瞧见一座耸立在水面上的孤峰,那山真高啊,山上有白玉建的仙宫,还有长着翡翠叶子的仙树,那便是小神女曾经居住的地方了。

真漂亮。

可这里只住了她一个人,环顾四周,除了水还是水,她那么爱热闹,应当会常常感到寂寞的吧。

这归墟的风,吹拂在脸上,似乎无甚感觉啊,赫连筝摸一把脸,却摸到一手的温热,她低下头,看见满手的血,血红之下是几根煞白的指骨。

“嘶——”

她才觉得痛。

不过片刻愣神,这归墟里的风已将她周身衣袍片片绞烂,碎布紧贴着骨肉,她成了个血人。

头顶星空,脚底白水,骨船缓慢沉没,赫连筝回头,见风阵消散,被整个搬来的魔渊洞像龙须糖融化在水中。

她喉管里发出鬼一样“嗬嗬”的气声,心中欢喜,想笑,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脸。

她跌倒在骨船上,听见腿骨清脆的折断声,心想,还是杀生更厉害些。

她肉体凡胎,终无法穿越归墟,爬上那座孤峰,去看看小神女所说的白玉仙草和红玉珊瑚,去看见那棵同她识海里一模一样的仙树,看看她的定情信物是怎么来的。

见不到了,自然也无法完好无损回到她身边。

——“小神女补天的时候,也像我一样痛么?”

——“别怕,以后都不用补天了。”

——“魔渊洞沉了。”

忘川河畔,小石妖跪趴在地,鬼手松开她钻进地里去,失了法杖之力,河水又恢复了平静,涓涓顺流而下。

她大大睁着眼睛,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躺倒在骨船,沉入水底,什么也寻不见了。

“阿筝——”

发间冰栀子融化,似滚滚泪珠儿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