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共5更】(第3/7页)

每沉入洗心池一分,身上的血肉便会消融一分。

而肢体之下,不过片刻工夫便已经成为森森白骨。

“……大师兄!”

谢长行在岸上徒劳呼喊,却有心无力。

池中的白衣道君轻轻阖上双目。

看见前世。

有许许多多曾经在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画面。

而那些画面所组成的光晕如同一幅幅画卷呈现在他面前,逐渐形成一个完整无缺的故事。

故事里却只有一个主角。

就是萧怀舟。

他回到了落雪的苍梧大道上,形形色色的路人路过他,却不敢相救。

直到晨光微熹,那个身着青碧色衣衫的病弱少年,一边咳嗽一边踩着雨雪的泥泞,语气急切:“你没事吧?”

这是初遇。

他当时双目尽盲,也就没有能看见少年对他的一眼万年。

后来少年将他带回了府里,亲力亲为精心照料。

少年分明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在他面前却总是小心翼翼揣摩他的喜好,生怕惹他不开心。

那时的院子安静的很,每日晨起就能听见少年叮嘱下人,不要扰了道君清静。

每晚的月色虽然看不见,可伴着月华升起的,总是远处八角亭下悠扬婉转的月琴声。

谢春山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归云仙府的冷清。

他见过少年责备下人,却不如传言之中那般嚣张跋扈,反而恩威并施,不伤人心。

他见过少年一瘸一拐的将得到的药物放在他的门槛上,然后偷偷摸摸藏在柱子旁边。

一边揉着自己被打伤的腰,一边朝他屋里偷看。

偷看他有没有用自己送来的药。

来年大雨,他站在檐下,忍不住抬手任凭雨滴打在自己手掌心。

瓢泼大雨总能让他想起一些想要遗忘的事,也会带来一些他不想要看到的天灾。

所以每逢阴雨连绵,他便不算情绪很好。

可他生性淡漠,即使兴致缺缺旁人也只会觉得是他不可亲近。

偏偏那日,一把青竹油纸伞从他背后撑起,将他整个人囊括其中。

春风得意的少年郎眉眼弯弯:“道君一定和我一样,见到此雨,心系百姓。”

“请谢道君放心,大雨之后必有大灾,我只会倾其所有,护大雍安宁,还太平盛世。”

少年郎的志向总是远大而朝气蓬勃。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眼前言笑晏晏的少年,真的为了这一句誓言,付出自己所有的生命。

再后来,少年对他的付出越来越多。

直到那一日,少年浑身浴血提着玲珑骨,跌跌撞撞跑回王府,明明已经烧得浑身滚烫,却还是选择先见他一面。

少年的怀中,是他以命相护的宝物。

“谢春山,你有救了……”

少年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好几次都差点在夜里断了呼吸。

午夜梦回的时候还能看到少年瑟瑟发抖的手,好像梦中还在颤颤巍巍提着剑,为了一个玲珑骨而浴血厮杀。

那一夜,他破天荒的留在了少年的屋里。

看着少年从烧得迷迷糊糊,到被梦魇缠身,痛苦不堪。

到最后,少年摸索着攀上他的脖子。

小心翼翼,轻轻试探。

吻上他的唇。

无情道心,在那一刻支离破碎。

他第一次后知后觉,尝试到人间的情感。

竟如此炽热而滚烫。

令人留恋。

温香软玉,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推开少年。

也是第一次,将少年身上的味道印刻进灵魂深处。

他能感觉到嘴角还有酸酸涩涩的液体,是萧怀舟在哭啊。

那夜的少年蜷缩在他的怀里,不停的哭泣和索求。

“谢春山……我做到了……可是死了好多好多人……”

那夜过后,大雍朝就变了天。

东夷族宝物被盗,世子出事,巍巍将倾。

原本风调雨顺的朝代转瞬就变了脸。

所有的矛头全都指向萧怀舟,甚至将世子之死全都推到了萧怀舟头上。

金戈铁马,踏破宁静,战乱四起,流离失所。

只有谢春山知道。

那个少年绝不会做这种事。

然众口铄金,无从辩驳。

曾经的白马春风少年,好像一夜之间长大。

萧怀舟那夜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玲珑骨交给他,送他回了归云仙府。

少年语气轻松,“待我披甲而归,请谢宗主与我一同,欣赏这天地浩大。”

可没想到一别之后,却是永诀。

“不好了,业火要把大师兄全吞噬了!”

洗心池上有小弟子惊呼。

连站在一旁怒其不争的长屿老祖也肉眼可见的慌了。

他所作所为,皆为惩处谢春山。

皆为巩固谢春山的无情道心。

无论是当年那场大水,百年的思过崖面壁,亦或者是破碎的灵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那颗无情道心。

若是谢春山死在洗心池……

整个归云仙府,都绝不可能再找到一个如同谢春山一样的人。

绝艳惊才。

长屿老祖急匆匆抬手施了法诀,苍绿色的法术将整个洗心池罩住。

一重一重的法术向谢春山身上荡漾而去。

虽说暂且压制住了池子里汹涌而上的幽冥鬼气,却根本无法扑灭红莲业火。

只因为红莲业火是自无情道心而生,若无情道心动摇,则业火漫天,烧尽一切。

池中的白衣道君神色平静。

明明是被红莲业火时时刻刻在焦灼的神魂,此刻却让他感觉到无比的轻松。

他的道袍,手臂,一路往上皆被业火吞噬。

一寸一寸,化为飞灰。

他早该死在那一年。

死在那一年长阶雪落,少年拖着病体长跪山门的那一天。

王朝更迭,大厦将倾。

若无情道不可插手命数,那便殉了这道。

殉了那少年……

“谢道君,就算是修道也不要总是板着一张脸,你笑起来很好看。”

“谢道君,你好高啊,比我高半个头呢。”

“谢春山,我弹月琴好不好听?”

“谢春山,我好恨你啊……”

少年手握憾天弓,凌乱的青丝掠过他绝望的脸庞,背后是战火连天。

前方是生机断绝。

最后一眼回望,看的却还是归云仙府的方向。

而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被长屿老祖九宫八卦阵,用尽毕生灵力困于归云仙府。

他被抽去神魂,封闭四识五感,以护山大阵压在两仪堂前。

他的骨血,他的神魂,他的灵府。

他身体的每一寸,寸寸被碾碎,道道血流交织在指尖。

指骨尽碎,他依旧抬起已经露出森森白骨的指节,一点一点,颤抖着在大阵上,用自己燃烧的神魂,画着‘破阵符’。

他要出去。

他想出去。

萧怀舟,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