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3页)
她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母亲受伤。
拖着那条重伤愈合后仍然不太灵光的后腿,尼娅斯比连狩猎都有些艰难,更别说要和象群长时间周旋。如果对方打定主意要战斗,怎么想它都不可能毫发无伤地离开。
但她同时也不想看到大象受伤。
倒不是说安澜对狮子的敌人抱有慈悲之心,而是因为象群护短,如果哪头大象见了血,或者干脆被咬伤咬死,今天这事将很难收场。
就在她焦急地寻时,尼奥塔突然发出了哈气声。安澜朝它警惕着的方向打眼看去,这才发现了被树木挡住的战场。
母亲正死死守住树林边缘,在她身后二十多米的灌木丛里有几个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毛团子,而在六七十米开外,六头非洲象正怒火朝天地冲这里奔来。
安澜二话不说就扭头朝小象跑。
凭借着狩猎时培养出来的默契,尼奥塔立刻心领神会,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去。一头狮子不好赶,两头狮子就容易得多,小象被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离她们越远越好,顺理成章地朝树林外移动。
远远地看到孩子,象群更加振奋。它们激动地迎接了小象,轮流用鼻子抚摸它的脊背,拱着它的尾巴。但在短暂的团聚时光后,它们把矛头调转,完全不准备息事宁人打定主意要给狮子们一个教训。
一头又一头非洲象踢动前腿,拍打着巨大的耳朵,时不时快走几步,甩动鼻子,做出威胁的姿态;其中一头公象低头又抬头,重复着这个动作,那对长长的尖利的象牙反射着白森森的冷光。
眼看象群离藏起来的幼崽越来越近,母亲勃然大怒,咆哮声在整片树林里都带起了回响。
安澜和尼奥塔交换了一个眼神。
本意是想让它带着幼崽快走,没想到对方先她一步,猛地窜到了母亲身边。
尼奥塔,长着斑点的小母狮,姐妹中最瘦弱也最胆小的一个,既不敢和安澜争夺母狮首领的位置,也不敢加入同水坝流浪的战斗。但此时此刻,这头名为星星的狮子头一次迸发出了比星星还要耀眼的力量。
它的身体只有母象半条腿那么高,甚至比小象都不如。面对陆地上最大的动物,它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但仍然和母亲并肩坚守着阵地,哈气着,吼叫着,试图驱逐可能会伤害幼崽的敌人。
有些动物天生就有一种伟大的母性。
安澜心中感慨万千。
她不再多看,而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扑到灌木丛边,不太熟练地叼起了其中最小的一只。旋即,她站直身体、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催促着其他幼崽跟上脚步。
看到姐姐,小狮子们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虽然还是怕得叫都叫不出来,但强迫自己挪动,一个接一个地从灌木丛里现身,连滚带爬地跟上了大狮子的步调。
一瞬间,时间仿佛倒退回了两三年前。
彼时母亲叼着她,黑耳朵和托托在地上奔跑着;而现在安澜叼着老六,五头幼崽在地上奔跑着。
彼时母亲一个人无法勉力支撑,不得不向自己的家人寻求庇护,而现在安澜无法独自完成这个任务,也在向自己的家人寻求帮助。
这是生命的循环,一代又一代地在非洲大草原上上演着。
在树林和草地相交的地方,她放下幼崽,呼唤狮群。
拉长了的吼叫声带着无限焦虑和无限迫切,如刀子般穿透空气,向远方滚滚蔓延,传到应该传到的耳朵里。
起先回应的是象群。
它们知道敌人正在呼叫援助,它们知道和象群一样,狮群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的家庭成员。为着这宣战般的告示,它们抬起鼻子,回以同样嘹亮的叫声。
然后回应的是被狮子惊扰的族群。
鸟儿在空中唱着歌,狒狒在枝桠上尖叫,斑马在草地上嘶鸣,这些韵律一起构筑起大自然中最奇妙的警报系统,提醒着一切拥有共同命运的动物;狮子来了,狮子就在这里,快快行动起来,躲避这最恐怖的捕食者。
最后回应的是狮子。
它们知道它们的女王正在要求它们参与战斗、要求它们为家族贡献一切力量。从数公里开外,骤然响起了西岸狮子的呼应声:黑耳朵低沉,托托短促,苏丽高亢。
当三头大狮子奔跑起来后,从更遥远的地方,响起了马赫蒂穿云裂石般的咆哮。那是一种庄严的警告,一种不可被忽视的宣言。
在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的狮吼声中,象群迟疑了。
它们不畏惧狮子——没有单个狮子能在大象脚下撑过几个回合,即使狮王也一样。但……它们也不想把小象暴露在一整个狮群数头成年狮子的视线下。
诚然在增援赶到前它们或许可以追上狮子幼崽,但这得冒着小象脱队的风险。在两个群体的冲突中,年纪最小、最无法自保的成员可能会最先付出血的代价。
为了杀死敌人的孩子,折损自己的孩子,值得吗?
母象首领有了答案。
它发出最后一声鸣叫,晃了晃脑袋,然后用象鼻把小象赶到了背后。当它转过身时,就意味着所有行动必须被终止。它用扇动的耳朵和挥动的象鼻敦促着家庭成员,告诫它们,每一个个体都必须尊重并遵从女族长的决定。
默默地,这个决定被执行了。
即使年轻的公象仍然愤愤不平、攻击欲旺盛,但它森白的象牙最终还是没有落到狮子头上。
象群的足迹从草原一路蔓延到树林边上,然后又折回了草原,回到了它们本该沿着的道路上。而整片北区草原也因此重新归于平静。
母亲和尼奥塔在半分钟后加入了安澜,母亲在也不肯挪动了,蹲下身来把幼崽搂在怀中,挨个舔舐它们的脑袋。每一头带崽母狮都在承受着这种心情,它们享受着幸福与快乐,也要背负起伤痛、忧虑和悲伤。
有时候,把幼崽从一点点大带到三四岁,眼看着就能成为一头大狮子了,一场疾病、一次狩猎、一轮狮王争霸,就可能带走它们年轻的生命。安澜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是自己该怎样承受这种打击。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因着人类的灵魂,安澜感受到情绪要比狮子更复杂,哪怕一些在狮子心中会很快忘却的事,在她这里都可能成为一个难过的坎。
所以她就在这天暗下决心:永远也不要在荒野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子嗣,只是帮着姐妹们尽可能抚养它们的幼崽。
尼奥塔和苏丽并不知道它们的姐妹在想什么,当狮群汇合到一起之后,它们立刻黏在一起,趴倒在地,怎么也不肯走了。苏丽是跑的,尼奥塔是怕的,两只跟小狗似的凑在一起喘气。
安澜蹭了蹭它们的脑袋,然后走上前去同落在最后面的黑耳朵和托托贴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