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正文完(第2/5页)

狐狸踮起脚尖,泪如泉涌,殷殷叫了一声:“爹——!”

他那沉稳内敛的父亲听见了,不过没有回应。

倾风也叫了一声:“师父!”

陈冀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声,不管对面的人能否听见。拄着竹杖,一脸的高深莫测。

山底百姓们透过茫茫光雾,看见了一群全然陌生的面孔。

双方脉脉对视,远隔了三百年的血脉,在这一刻却仿似再次交融。心头颤动间,彼此先是扯出一个生疏的微笑,紧跟着流露出面对袍泽同胞的感怀动容。

可惜这磅礴绝伦的壮丽美景未能持续多久,待两境屏障彻底消散,中间一条深不见底的漆黑沟壑暴暴露出来。

一股雄浑煞气,正如岩浆似喷涌而出,飞速朝上蔓延。

众人不觉心神一紧,好像被人狠狠掐住命门。纵然做过十足的打算,可亲身面对这恢宏壮阔的凋敝之势,仍是会生出一种山穷水尽的窒息与心悸。仿佛自己不过是只被压在指尖的蝼蚁。

狐狸也本能地开始腿软,两股战战。

此时,狐主低沉的声音响彻天地:“守阵——!”

山底的阵法随之亮起,人、妖两境的残缺法阵,贯连成完整的箓文。光色并不刺眼,是一种偏向正中的柔和,代替被遮蔽的日色,照出众人坚毅的面庞。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

众人齐声诵念,震耳欲聋,一时间盖过了呼啸的风雨,成功将那翻涌上来的煞气止在半道。

地底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少元山的山壁上崩出无数道裂纹,山石随着震动滚滚而下。

阵法的威力随时间开始减弱,而少元山那条龙脉仍旧未有悟道之像,反是那股煞气再次涛涛翻滚起来,欲冲破桎梏肃杀天地。

众人被凄迷的雨水浇得浑身发冷,近乎睁不开眼。心脏也好似停了下来,不住往下沉落。只将失望之色掩饰得完美,未在脸上表露半分。

倾风透过急骤的雨幕,与对面山巅上的人群对视。簇簇雨花中,只能凭借身形与衣着,辨认出几个熟悉的人。

倾风试着上前一步。

忽然间,少元山那株最大的神树散发出净澈的白光,长枝似玉,飞速抽长,树叶摇动间,繁茂如一顶宝盖,遮蔽住一群瑟瑟发抖的飞禽走兽。

刚要冒出头来的煞气,被无形之力猛然按了回去。

倾风停住步伐,偏头望去。

屏障消散,那位少年村长终于带着族人离开妖域,此时就站在众人东面。

“陈倾风。”少年村长两手抱胸,依旧是光着脚,两腿布满泥泞地站在山道上,不顾雨水打身、污水濯足,粲然笑道,“好久不见。好要多谢你,让我看了一出好戏。”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轻快道:“没想到啊,三百多年后,我还有幸能照到外面的太阳……哦,没有太阳。淋淋外面的雨也不错。”

他赤着的两只脚逐渐化为深色的树皮,在山道上扎根,一身登峰造极的可怖修为,也在与煞气的角力中急速流逝。

他身后的一干大妖俱是面色从容,笑意无畏地看着众人。

少年洒脱地说:“我等本是长于少元山的妖族,受山脉灵气蕴养,才能存活三百多年。与它同生共死,也是应当。这三百年间苦心修炼,而今还道于龙脉。只是我身后的这些孩子,终究还不谙世事,还要麻烦你们帮忙照养。”

一群孩童乖巧跟在他身后,睁着乌亮的眼睛四处张望,对这削人形骨的苦雨,好奇胜过于恐惧。

倾风迅速调整了心情,笑道:“我早说了,都认我做师父,或是入我陈氏,记在我师叔们名下。刑妖司定要好生抚养。”

貔貅不客气地道:“想得好美!都抢走啊?我映蔚难道养不起吗?”

也狐主也难得地柔和了表情,玩笑说:“随我去平苼也不错。我平苼城中多出君子。”

狐主身侧走出一名大妖,化为原形,疾驰至少年身侧,屈膝趴下,引几名小童坐到背上,伏着他们往山下奔去。

了却后顾之后,少年长松口气,说道:“无挂碍了。”

他回过头问:“你们有什么想说?”

曾收留过倾风几晚的那位青年率先开口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带酒。我此生还没喝过外面的酒,据说烈得更有江湖的味道。”

林别叙温和一笑,爽快道:“先生既要,定为你取来。”

他身形急掠,快如奔雷,飞向不远处的营帐,取来一坛清酒,抬袖一挥,将其抛到青年手上。

青年仰头痛快饮酒,喝了个酣畅尽意,不说好坏,将酒坛倒转过来,对着地上一摔,潇洒笑道:“别无所求,去也。”

他两手掐诀,周身妖力迅速溃散,融入脚下山体。

霎时间,狂狼翻涌的煞气往下矮了几寸,自他脚边,草木重绿,枯树重春。

青年化为苍松的原形,矗立在原地,又被几缕根须缠绕包裹,缓缓拖向后方那棵顶立天地的神树。

边上一位美妇人两手掐起一朵被雨水打得石头的粉色小花,别在耳后,莞尔轻笑道:“想当年,我还想做人间最逍遥的剑客,只可惜后来,连人间的天也不再见过。”

她略带怅惘地看一眼天色,未能看穿电光交织的厚重积云。阖上双目,身形化为无数瓣纷飞的红花。

竟是一位修为比衍盈还要高上许多的花妖。

霎时间花雨铺满山道,遍野盈香。

花妖修为散尽,同被树根拖回神树。

少年笑嘻嘻地道:“留一线、留一线,不定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呢?”

那位喜欢研究草药的黑皮青年,嘴里喃喃自语几声,不待众人听清,跟着舍身赴难。

一妇人恭敬行礼,温声开口:“请问先生,桃桃怎么样?”

“听话着呢。”倾风用手指比了比,“长高了那么一些。我最近在教她剑法,她竿头直上,天资过人,不过总是悄悄偷懒,以为我不知道。”

妇人想到那画面,不由失笑:“请先生多费心。”

两手掐诀,也泰然自若地散去修为。

边上的粗犷壮汉对着林别叙用力一挥手,主动道:“我儿子你不用说。我自己清楚。他没磨得你们撞墙,已是乖巧收敛了。先生狠狠揍他便是。那小子确实不怎么禁打,还望先生隔三差五地打一次,别日日都来。”

林别叙轻笑摇头:“小子聪慧,一点即通,我何必打他?”

壮汉握住身旁妇人的手,晃了晃,催促道:“不是还有许多话想跟儿子说吗?怎么不说了?”

妇人拍了他一下,佯装发怒道:“早都说过了,不必再说一次。说多几句你又要念我烦人。我才不想最后还要落你几句闲话。”

壮汉比手起誓,连连喊冤,恨不能一证清白:“我如何敢?在你面前皱个眉头都不能,何时说过‘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