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幸事(第2/3页)

周潋神色一凛,“你可借给他了?”

“哪能呢?”胡掌柜忙道,“早些时候,您不是就吩咐过,说咱家的铺子同老爷那头的断不能混到一处去。是以那陈掌柜一提,小的立时就回绝了。”

周潋听罢,方才猛地提起的心才将将落了下去。

无怪他多心,贡缎一事早有猫腻,周家在里头是扯不清了。那陈掌柜口口声声道借库房是为了存素缎,可里头究竟放的什么,里头的文章谁也不清楚。

无论如何,叶家不能冒这个险。

胡掌柜见他没再开口,便继续道,“还有,原先按着您的吩咐,每季都找人收了上好的毛料皮料,随船一起送去宣州老太爷那处做节礼的。”

“谁知这几日倒怪,船竟格外难雇些。码头日日行船不止,也不知是哪家的大户雇来用的,半条都不得闲。咱们送年礼,要的船本就多,一时间竟也难以张罗。”

“上次小顺子还听行船回来的伙计讲起,说那船上都是封了口的布袋,吃水极深,一条条码好了,运去扬州码头的。”

“这包船的客商是哪一家,却是谁也说不准。里头东西是什么,连船老大都不甚清楚的。不过瞧着市面上这般情形,约莫是谁家屯的素缎子也说不准。”

胡掌柜听罢,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周潋,却发现后者眼帘低垂,眉心紧蹙,不知在想何事。

他战战兢兢地等了半天,方见这人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起眼,沉声朝他道,“胡掌柜。”

“我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胡掌柜不知所以然,怔怔道,“少爷直说就是。”

“你寻几个机灵些的伙计,将那些毛料皮货带上几箱子,往码头上去寻那行船之人。就说我们往扬州送节礼,耽误不得多给他们些银子,看能否捎带一道。”

“待上了船后,你叫伙计们多留心些,看能不能寻着机会,去瞧瞧那船上所载的货物麻袋里,究竟装了何物。”

胡掌柜从他的华丽隐隐听出不对来,“您是说,这船上的东西有古怪?”

周潋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

“只是……想求个心安。”

“你吩咐伙计们,行事一定要小心,切勿被船上之人发觉。”

“此时事关重大,除事中之人外,也勿要透漏给旁人,切记。”

胡掌柜心下悚然,一时连话也不敢多问,喏喏地应了,便悄悄地下去着手布置。

周潋靠在椅背上,将茶盏里余下的冷茶一口饮尽,拿手背掩在额上,半晌,低低地叹了一声。

掩人耳目必有古怪。若说儋州城里谁能有手段和财力调动那么多艘行船,除了周牍与靖王,他委实想不到旁人。

最好的结果,那行船里是先前周牍同靖王说好的贡缎。

可若是别的呢?

那些船吃水极深,运送又隐秘,寻常布缎,真的会有那般重吗?

周潋心中沉沉的,一时有些恍惚,又不敢细想。

他像是身处在脱缰的马车之上,有心无力,危险将至,却偏偏没有力挽狂澜的本事,只能清醒着直坠下去,尸骨无存。

心头诸事压着,沉沉的,叫人透不过气来。周潋心下烦闷得很,待回了府,先遣清松回去空雨阁,自己却绕了路,兜兜转转,在园子里头逡巡半日,一双眼虚虚的,掠过园景,说不上落在何处。

正发着呆,却只闻脚边一声细弱的“喵”叫声,倏忽之间,将神思一并拉回。

橘黄色的毛团子停在他面前,顶着圆圆的一颗脑袋,拿前爪扒拉他的靴面。见他的视线投过来,又不免仰起头,很带了些骄矜神色似的,用乌溜溜的眼睛看他。

周潋近来往寒汀阁去时,除了替谢执带些蜜饯零嘴,也忘不了它,每次总要捎一两条小鱼干,送去它嘴边打牙祭。

猫吃得惯了,如今瞧见他,也比从前亲热,心下总以为喵喵叫两声,就能讨来小鱼干吃。

可惜周潋今日神思恍惚,原未存这样的心思。现下被它缠住了,却是身上空空。

周潋将身上荷包摸了个遍也不见,只得俯下身,朝着猫有些抱歉地笑,“今日没什么能给你的。”

“改日补给你,可好?”

说着,又在它毛绒绒的脊背上轻拂了拂。

猫大约是听懂了,卷了卷尾巴,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模样,伸爪扒拉开他落在自己身上的手,轻轻巧巧地往旁边跑了两步,背过身去,一副不肯理人的模样。

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

周潋无奈地笑了笑,正待开口再哄,视野里却多了一幅雨过天青色的裙裾。

“少爷又惯着它,”谢执的声音很轻,不似寻常女子柔婉,仿佛溪涧泠泠的碎冰,莫名叫人心神一荡。

“喂刁了嘴,连阿拂给它备的饭都不肯好好吃了。”

周潋直起身子,看向来人,眼底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既然给你带了零嘴,总不好把它漏过去。”

又道,“阿拂平日里劝你出门都要好一会儿,怎么今日想开了?”

谢执朝着一旁的花架遥遥一指,“许久不曾碰过琴了,手都觉得生。”

“今儿日头好,才寻着这一处清净地。”

周潋顺着去看,这才瞧见花架下支起的琴台。

鬼使神差地,他看着谢执,开了口,“现下……能不能弹一曲?”

谢执微微歪头,“少爷想听?”

“嗯,”周潋弯了弯唇角,着意逗他,“思之念之,魂牵梦萦。”

谢执抿了抿唇,并未答这一句,只是转身而行,重新坐回了琴台之前。素白手指按在弦上,片刻之后,指尖微动,琴音缓起。

是一曲《卜算子》。

凌霄花早已谢了,枝头干干净净,再无半点痕迹。

周潋心中有许多许多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收回去。

这一曲《卜算子》,弹的是王观,还是李之仪?

他猜不透,也不愿再去猜了。

有什么要紧呢?

总归眼前这人仍旧愿意弹琴给他听,这便比什么都要紧。

一曲终了,谢执抬起眼,长睫仿佛暮云流转。

“少爷今日不开心。”他开口道。

周潋沉默了片刻,苦笑一声,“抱歉,是我不好,坏了你的兴致。”

谢执微微侧过身,抱膝坐着,眸光明净,淡淡道,“无妨。”

周潋的手指在身侧攥紧,片刻后,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他撩了袍角,在谢执身侧并肩坐好,几经犹豫,最终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地,低声开了口。

“如果,你见着一个人。你知道他做的事是错的,却碍于身份现实,却无可挽回,心下辗转,该当如何?”

谢执微微垂下眼,“我从来只凭自己心意做事。”

“若真要惦记世俗礼法,少爷此刻,本也不该同我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