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君子为(第2/2页)

周潋倚在榻边,头微低着,静静看眼前的一人一猫。

他背对着窗扇,面孔隐在阴影里,面上神色模糊不清,叫人更加猜不透心中所想。

猫探出前爪,去扒拉谢执的手指,柔软的爪垫蹭上去,微微有些泛痒。谢执伸手捏住猫爪,身边人突兀地开了口。

“我会放你离开。”

“只是,要再等等。”

他说得迟疑,每一个字落了地,尾音都好似犹豫地要重新吞进去。

“你同林沉……你们很要好吗?”

他在心中盘桓了数日的话,终究还是莽撞地问出口。

为什么在意这个?周潋不愿细想。

问便问了,没什么后不后悔的。

大约早晚都要出口,不是今日,也会是别的时候。

谢执的视线落在猫上,捏住猫爪后,自然而然地揉了揉上面圆滚滚的爪垫。

“算不得要好。”

“他帮了我一回,我不愿欠人,索性还他一回。”

这话里一半真一半假,算不得撒谎——谢执想——毕竟前些日子,他还恨不得将林沉埋进弋江里干净。

这样自然是不能称作要好的。

周潋闻言,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像是搁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声闷响,又无端地松了口气。

这是没来由的事情。

谢执与林沉同为男子,二人要好与否,本就与他没什么干系。

可他却偏偏为了这样没什么干系的事情而挂心。

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心,将这些解不清楚的东西先从脑中赶出去。

“林沉近些日子只怕不好过,你此时出府,若再遇上他,有些难办。”

“再等一等,待此间事了……我会替你安排。”

谢执落在猫身上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少爷指的,是何事了?”

何事?

周潋在心中微微苦笑。

自然是靖王谋逆,周家牵涉其中之事。

他前番运筹初见端倪,但林沉毕竟不是傻子,送上门来的馅饼,谁也不敢一口吃下去。

他拦不住周牍,此刻唯一的指望,便是林家争强心切,能一并将靖王一事揽去,鲜花着锦,如此,周家也能略冷一冷,兴许还能留下条生路。

可此法不由人,他抛出了钩和饵,能钓出什么,隔着水面,却是看不真切。

非要等一日浮水露头,才能知晓。

届时,才算是事了之日。

那时他窥见自己的命途,才好着手给谢执安排,免得旁生肘腋,反倒不利。

这么说来,谢执出现的时机倒也巧。

略早一分,他还不曾知晓靖王其人,周家生意四平八稳,那暗线一事,便成了十足要紧的缺漏。

至于如今,周家本就风雨飘摇,朝不保夕,林沉那些小动作,早已不值得他放在眼皮底下了。

暗线一事没那么关紧,连带着其中的谢执,好像也没有那般罪大恶极。

他想不起来谢执的坏,又说不上谢执的好处,只晓得心心念念地惦记,明知不对,还是一日日地陷进去,清醒着,偏又更改不了。

“无事。”他微笑着,神色如常地对谢执道,“借口而已。”

“我舍不得叫你走,总想多留一留,所以才想着寻个借口。”

“好容易寻出来了,虽不大好,也只得将就着用。”

谢执不知何时停了手上的动作,沉默着,安静地听周潋开口。

这都不是真的——谢执想——他一早就知道,周潋想瞒下来的是何事。

谋逆,说出去都是要掉脑袋的,周潋不是三岁小儿,自然只会藏在心底,不会对旁人说漏半分。

可是,这怎么不是真的呢?

这人的确是在寻借口,为着不肯放自己离开。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人连自身都要难保,却还在想着,替自己寻一条安稳的退路。

一边安排退路,一边却又矛盾地,想将自己多留一会儿。

明明留不长久,多一刻,一天,当真有什么不同吗?

况且,留下又算得了什么?

谢执简直有些着恼地想,他算自己的什么人?凭什么来操得这一份心?

究竟是什么样的傻子,才会想出这样烂透了的鬼主意。

自己又为什么,因为这个傻子烂透了的借口,就要留在这儿?

“少爷的借口实在不好,”他抬起头,视线同周潋相对,眼底映着光线,微微闪了一下,很轻地笑了一声,“可见是读书读的多了,连变通都不会。”

“谢执只肯信这一回,下一回,少爷要换个更好的才行。”

只一回,他看在这傻子面子上,就假装信了。

“嗯。”

周潋望着他,良久,突然抬起手,很轻地碰了碰谢执的耳垂。

“我有没有说过,”他微微笑着,对谢执道,“说阿执生得十分好看?”

谢执的呼吸蓦地一顿,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不知为何,却没有避开周潋的动作。

他不清楚这人要做什么,却莫名地,觉得耳垂那处有些滚烫。

“说过罢,”谢执垂下眼,视线落在指尖,不大愿意同这人对上,“第一回还是第二回,记不大清了。”

“是那时候,”周潋记起来,眉梢带了很温柔的笑意,“那时,我还当阿执是姑娘家。”

凌霄花架下,他第一眼瞧见这人时,分明就动了心。

自欺欺人,当真连自己都能骗过。

如今眼前人长衫高髻,半分粉黛俱无,是形容分明的少年郎,再不会叫人认错。

“那,现下再说一次,”他的视线落在谢执身上,从额头,眉眼,再到脖颈,处处都讨人喜欢,“阿执即便不是姑娘家,也极好看。”

“不止十分,”他低声补充,“是千分、万分好看。”

“所以,”

“我再多想些借口,阿执多信我几回,再留一留,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