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摆事实证据(第5/6页)

先贤们所有划时代的思想,都是为了后人在翻开史书时恍然大悟的那一刻。

朱襄向荀子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荀子便同意他乱来了。

朝堂上,最注重孝道的儒家官吏居然非常安静,让以为儒家会最先冲上来揍朱襄的卿大夫们十分不解。

那些儒者们一个个把手兜在袖子里,有的闭目小憩,有的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众人的讨论,还有人和旁人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的视线偶尔扫过朱襄,眼神中都是佩服,居然没有憎恨。

这时候卿大夫们才意识到,刚才做昏厥状,要作势去揍朱襄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儒者。

他们都知道荀子是朱襄的老师,难道荀子已经成为天下儒者心中第二个“孔子”了?

但那群鲁儒不是厌恶荀子,与荀子敌对吗?为什么他们也不反对朱襄?

朱襄也很意外,居然没有儒者来对着自己脸上喷唾沫。

他不知道的是,秦王柱当年遣鲁儒修书的时候,便将这个主意是他所出告知了鲁儒。

之后他又在南秦带领鲁儒脚踏实地做学问,教化蛮夷,给众人灌输大一统的重要性。当楚国流民来南秦后,也是他带领鲁儒们去安抚流民。

会说话,会做学问的儒者很多。如朱襄这样将“仁”之一字贯穿行为始终的儒者却寥寥无几。虽然大部分儒者不是没这个心,而是没这个机会。

在尊崇孟子的鲁儒心中,朱襄经常做“舍生取义”的事,是继承孟子衣钵的人,与荀子完全不一样。

而且,儒家孔、孟、荀三代思想,从来都没有愚孝愚忠。这都是儒家变成“儒教”之后,后人的附庸。

孔子曰:“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

孟子曰:“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荀子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

即便儒家此时的“孝”基本只对“父”,无视了母亲。但儒家三代巨头即使在父权上,也没有一个提倡愚忠愚孝之人。

也就是说,别说春花是嬴小政之母,就是子楚对嬴小政做此事,他们都赞同嬴小政可以不孝顺子楚!

在战国末期,还能在政治舞台上的只有儒法二家。而儒家不受统治者待见是有原因的。

他们是超越这个时代的叛逆者。

哪怕荀子给叛逆的儒家披上了一层顺从的皮,让儒家能够与法家争夺“君师”的地位。但这也不会改变他们骨子里的叛逆。

至少现在如此。

因此他们不仅不会反对朱襄,还要把朱襄的思想宣扬出去。

即便秦王后最后不会因为不慈而被废,他们也要告诉天下人,秦王后被废的真正理由就是不慈!再多的掩饰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这一点,朱襄之后才想明白,知道自己对现在儒家带上了后世的偏见。

……

一次朝堂吵不出什么。很快,朝堂上的辩论就蔓延到了咸阳学宫,然后被故意传播消息的儒者们带到了各郡学宫。

当秦国各郡学宫都在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其他六国士人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们没想到,长平君第一次在秦国朝堂上出现,居然是带了一堆人证物证,没有与其他人争吵,只是把证据摆出来,比地方官判案还要严谨。

朝堂上卿大夫们议政不就是凭借两张嘴吗?长平君这也太奇特了。

摆事实,讲道理。朱襄给了他们一点小小的后世实事求是者的震撼。

魏无忌在边疆听到此事,笑得喝掉了一坛好酒;

赵豹短暂清醒时,赶紧派使臣把朱襄应该需要的证据送去秦国,然后继续糊涂;

被内忧外患弄得焦头烂额的春申君,正在和已经成为楚太子的熊启议事。他听闻此事后,脸上难得展露出笑颜。

还有许多朱襄认识的人,都对此事会心一笑。

而此事的中心秦王后赵姬,悄无声息地病逝在了后宫之中,据说是惊惧过度。

在秦王后惊惧而亡后,秦王子楚剥夺了秦王后的封号,以行事不端为由,将其贬为庶人,并下诏今后子孙不得更改自己诏令。

但此时她的结局,已经没有多少人关心。关于朱襄朝堂上“慈”和“孝”的辩论还在发酵,各国士人都加入了辩论。

这时候有人把儒家“君不慈臣不忠”的话翻了出来,将儒家视作潜在反贼。许多君王不喜儒家此话,开始驱逐儒家。

秦国也出现了诸多类似言论。

嬴小政眼皮直跳,非常有既视感。

朱襄脑袋一拍,闹大了!

他知道此事会闹大,但没想到是这个闹大法。他自己无事,怎么连累荀子和儒者了!

朱襄赶紧向荀子道歉,荀子慢悠悠道:“无事,早已习惯。”

朱襄:“……”

荀子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朱襄帮荀子按压肩膀。

“经由此事,女子封爵算是定下来了。”荀子道,“女子封爵依照《周礼》,分国夫人、郡夫人,县孺人,夫人,孺人五类。”

《礼记》曰:“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

国夫人、郡夫人、县孺人,即在夫人和孺人之前加国名、郡县名,作为特殊荣耀。后者是依据夫家地位的封赏,加前缀的则需要女子有突出的品性和功劳,被君王嘉赏才能获得。

而且前三种封赏,还会有额外的俸禄。

荀子制定的女子封爵十分简单,比如今男子的二十等爵差远了。但就是这个简陋的女子封爵,让荀子与他人生生争吵了好几年。现在才借朱襄状告秦废后不慈,天下士人聚焦妇人品行之时,得以颁布成功。

朱襄不知道该说何是好。

他信誓旦旦要推行什么离经叛道的思想,劳累的却是荀子。

这次也是。他做足了与人争论的准备,结果儒者主动去顶火力,哪怕被国君驱逐也义无反顾。他却被众人推到了身后,跳着脚挥舞双手想找些存在感,都无人理睬他。

“哼,你在愧疚?”荀子斜眼瞟着朱襄。

朱襄点头:“嗯。这些事该我来做。”

荀子又冷哼了一声:“你来做?你只会莽撞地往前乱冲,能做成什么?”

朱襄脸色更加愧疚。

“不过若你不莽撞地领好方向,我也不会往那里走。”荀子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希望如你所说,如今我们所做一切事,都能为后人指引方向。”

无论是百年后,千年后,还是万年后。只要文明不断,前人点亮的星星火光,总会照亮后来者的路。

荀子如此相信着,跟随朱襄的儒者们也如此相信着。

所以他们义无反顾,哪怕舍身取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