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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孙河派出所,夏新亮跟我表示说是一无所获也不为过。小女孩儿今年才九岁,是跟她妈妈出差过来看她姑的,当夜她妈有应酬,孩子就跟死者留在家里,当夜9点多死者出门去便利店买零食,小姑娘没跟着去,后来出门想去迎迎姑姑,却看见远远走过来的死者被突然从树丛里窜出来的一男子扑倒了。而至于死者的嫂子,即小女孩儿的妈妈,她对死者的生活状况也不清楚,包括她先生也就是死者的哥哥也基本属于一问三不知,就知道她在歌舞团跳舞。
死者当时遗落的塑料袋内是一些儿童零食,门卫表示平时该女子也多是自己开车进出,从前倒是有一位老先生偶尔跟她一起,看年龄六十岁上下,普通话说得不好,听上去是广东口音。
没线索得捋线索啊,我们开始对这个赵红霞展开调查。也算不失所望,赵红霞一人住这么大一套别墅,以她在歌舞团的收入,那肯定是负担不起,她家里兄妹两个,母亲没有正式工作,父亲是普通工人,去年刚退休。那这套大别墅怎么来的呢?顺藤摸瓜,我们摸出了门卫口中那个广东口音的老先生。
已近破晓时分,我让夏新亮和李昱刚都先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们再以辨认尸体为名,把这位老先生请过来。于是我回家挨沙发上眯瞪了会儿,起来给英子和孩子们做了早饭,吃完接上我姐跟我侄女,高高兴兴给他们送去了颐和园。看得出来,英子对我的现身很满意,我姐反倒不高兴,我堵在路上时,收着她微信了,上面写着:“刘子承你可长点儿心吧,早早说好今天一起带孩子们游园,你就这么一个表现!我看把英子气跑了你怎么办!”
我能说什么?我躲吧。微信也别回了,回了也听不着好话。我的工作就“特别惯于”把我塑造成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姐替我着急不是没道理,就我这个情况,再找对象确实不容易。挣钱不多,家里又是老弱病残全齐,关键还忙,一个电话叫走是常事,要没我姐搭把手,日子都不见得能过下去。我们家都看好英子,长得好看,家里情况又简单,还是书香门第。她父母对我们的事也不反对,就是提出俩人老这么隔着一太平洋怕不妥。可这事还真不好办。英子的绿卡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更何况她在那边过得挺好。我呢?公职人员,不退休出国都出不成的主儿,美利坚那土地甭想往上迈。可要说辞职吧,也不是没考虑过,但摸着良心说,就我这英语只会“Hello、OK”的水平,除了搞刑侦啥也不会,我到那儿干吗去呢?英子倒是说可以和她一起开个武馆,可什么叫一起啊?有钱投资也行,没钱不就成了混到人家那儿添双筷子吗,寒碜、不妥、不像样子。
早高峰期间,车走走停停,我磨蹭到队上都10点了,跟老绅士基本前后脚。
我们顺藤摸瓜找见的这位,真是个老绅士,香港人,衣着得体,还非常有派头。夏新亮说老先生手腕上那块表就得大几十万。老先生叫赖洪川。我们打电话联系上他是早上7点多,当时他已经起床了,声音非常清晰,一听说赵红霞出了事,二话不说就赶来了,认尸的时候眼眶湿润,眼圈发红,后来他从衬衫里掏出手帕摁了摁眼睛,良久才声音哽咽地说:“是……是小霞。”那悲伤程度,肉眼可见肯定不是演的。我们阅人无数,一瞧就知道。
干我们这行,接触最多的就是人。三百六十行、三教九流,各种职业都会接触。我们也不像传说中的戴有色眼镜看人,确切来说,我们是剥离滤镜去看人。这二者区别大了。有色眼镜什么意思?比喻看待人或事物所抱的成见,这对我们的工作来说最要不得。滤镜就不一样了,所谓滤镜是一种美化,美颜相机有滤镜,一用,美了。生活中很多人也自带滤镜,这个滤镜指的是他拿出最好的一面示人,他不是跟你说假话,是有选择地跟你说话。想要知道真相,就要剥离掉滤镜。所以一个人演不演,我们全知道,一看一个准儿。
赖洪川说他已经快半年没见过赵红霞了,最后一次见面两人很不愉快,因为赵红霞滥赌,反复说戒了,却反复都在欺骗他,嘴里根本没实话。
这么往根上一捯,这个死者的人际关系比起我们最初了解的一片空白,那真是复杂得没边儿。
夏新亮问赖洪川:“您比赵红霞大这么多,又非亲非故的,怎么就给她买了香江花园这套别墅呢?”
赖洪川喝了口水,开始跟我们说。他很配合,说得很细致、很有条理。我听着听着觉得他应该跟案件全无关系。毕竟最开始他就毫无隐瞒地说了最后一次见面跟死者闹得不愉快了,不避嫌。人都躺这里了,还是被害的,他除了流露出伤心,就是非常配合我们的询问工作,想尽一份力的样子溢于言表。
赖洪川开始跟赵红霞接触,是在一家名为“歌·颂”的会所里,赵红霞在里面跳舞,那都是20世纪末的事了。她为什么在会所里跳舞呢?跳舞也没啥收入,她又是专业的舞蹈家,按理说一不应该缺钱,二不能够违反规定,真要找个兼职赚点零花钱,怎么不找个更体面的工作?毕竟会所里跳舞都是幌子,真能挣钱的是那些“公主”,那都不是明码标价地卖,她们不谈价格,可想而知,是怎样的大价格。
赖洪川说:“我当时也问她呀,她就跟我说啊,她急需用钱,会所老板出钱大方,平时傍晚过来还能练练舞。”
急需用钱干吗?这时赖洪川就提到了一个人,赵红霞的老乡,也是她的初恋男友,叫刘俊。赵红霞当时就是跟着他北上的。俩人都是安徽人,刘俊考上了北邮,赵红霞随后报考了歌舞团,等于随着他一道来了。这个男的上完大学之后想出国留学,但家境贫寒支撑不了他,所以赵红霞就去了“歌·颂”做舞女给他存钱。
赵红霞缺钱,赖洪川惜美人,一来二去俩人就交往上了。
说到这份感情,赖洪川脸上浮现出了温暖的神色,他说:“我特别喜欢这个女孩子,她跳舞时候那个灵动的眼神,我一下子就被她吸引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带一点色情,因为喜欢,因为一种爱。赵红霞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后,赖洪川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资助她,出钱出力。随后,刘俊出国了。
刘俊在国外学的是编程,和原先跟赵红霞约定的不一样,他学成后想留在那边,就必须要拿绿卡,因此,他给赵红霞来了个先斩后奏,他选择走捷径,跟当地一个黑人女人结了婚。赵红霞知道之后非常痛苦,但也无可挽回,纠结了一番,最后跟了赖洪川。赖洪川说:“我特别疼惜小霞,她说了‘我愿意’,我喜出望外,自此之后,我更是倾我所有来帮助她的事业、生活和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