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查(第3/10页)

“对,各种噱头。这个是冒充李桂花的,有'中华民国潜伏证”,她自己都相信自己是真的,我们抓她的时候自己乐着呢,喜笑颜开的,这是皇家给她的诏书,孙中山给她的'黑梅令',一水儿国家大公章。这是做的假的银行流水,一万亿是一兆,这是993兆。他们编很多东西,有时候网上一查还有。”

“那这女的真实身份是干吗的呀?”夏新亮问。“她两口子是警察。”

“比你那狠吧?她老公是广西的警察,她是搞文职的,后来当了十几年不干了。哎哟喂,广西干这个的特别多。”

“我就知道广西有很多做传销的,很善于编故事。”

“他们怎么编故事呢?拣一个老头儿,因为这个老头儿死了,我们才去的现场。他们给老头儿弄一人设,设计老头儿是孙中山转世,给老头儿租一个别墅,租下来一年也一百多万,在里面弄得跟跳大神似的,把他看成是孙中山。他们没文化,但是会讲故事。说“八一'怎么形成的?八大家族合而为一。这八家都是谁啊?李家、罗家、程家、赵家,李家是谁家啊?李世民他们家啊。罗家是谁家啊?罗斯柴尔德啊。我说罗斯柴尔德是谁我不知道。她说你不知道?美联储最有钱那家啊,姓罗。”

夏新亮捂脸。

“你看她本人的委任状,各仙山洞府宗亲,麒麟已睡醒,燕子要登城,杨柳枝头甘露水,莲花朵朵救万民,为了走好二七路,办好三五事,完成国家一二三任务,实现阴阳梅花和对九九九,为了完成红砖铺地,碧血千秋之历史使命,为了实现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人间变天堂,沙漠变绿洲之伟大理想,恭请各仙山洞府,仙道神佛,宗教家亲,英雄豪杰鼎力相助,家和万事兴。”

“妈呀,一套一套的,听不明白也给绕晕了。”

“谁说不是。她说她是李家的,李家是这些家族里面最厉害的,李家是发起人,然后下面是罗家、赵家之类的。国防军费全由李家负责。她说得有头有脸的,让你在银行查。那围绕这种案子,咱们怎么打?只有特情能够贴靠她,把犯罪反映出来。但这种犯罪还处于犯罪意识阶段和犯罪准备阶段,它对社会还没有形成危害,但是它一旦犯罪了我们掌握不了,对社会危害就是巨大的。特情工作在这里面解决什么问题?就是犯罪意识问题,潜入犯罪准备期,君姐从前搞'组对'是一个道理。那我们就给它打掉了。但是犯罪准备期和犯罪意识阶段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为什么需要特情?跟治未病一个道理。就比如一个特情反映张三贩毒,我跟领导说张三贩毒,领导说他怎么贩毒了,咱们确实还没有抓到他贩毒。看似虚无缥缈的,但实际上有的会发生,又因为咱们实际的控制,他知道咱们在找他,兴许就不贩毒了,咱们虽然没抓到他,但控制住犯罪了。同理,你这个师兄让你愤懑、困惑。他'割韭菜',这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让你无奈。那假设他在谋划阶段,咱们就知道了,这个犯罪就被预防了。这件事你现在无能为力,但是还有很多事你能去做。咱们去破案、咱们去捕风捉影防患于未然,咱都没有三头六臂,但是夏新亮,咱们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去将影响降到多低就降到多低,你的工作、我的工作,远比你以为的有意义。懂吗?”

“师父,谢谢您。”

“甭说虚的啦,多吃饭少较劲,吃完咱还得找邓雅丽去呢!”“嗯嗯。”

“尤其别钻牛角尖儿,年纪轻轻,吃饱了撑,老怀疑人生。”

我们见到邓雅丽,是在她的美术馆,本人比照片上气质还要好。人的气质一好,就能打破岁月对肉体的摧残。她说话慢条斯理的,但是中气足,就呈现出浓厚的文化气息,不愧是干这个行当的。

我没有直接切入正题,也不能直接切入,这案子到底怎么着我们还不知道,话也不好说满了,就说想跟她了解了解邓志光。来之前我就跟夏新亮商量好了,由他主办。为什么呢?因为要打着他搞研究的旗号。我是这么介绍的:“这是我们搞犯罪心理学研究的同志,他对各种恶性案件正在进行深入的心理成因分析,我呢,就是带他过来,您愿不愿意接受他的采访,由您决定。”为了配合演出,我不仅拿出一脸无聊的姿态,还要玩儿手机传达出我的不以为然。

邓雅丽笑笑对夏新亮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父亲没有什么精彩的生平能给你讲。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不是什么杀人魔,没什么苦痛的生活经历。就算你要拍个电影,都没法给他改编得多精彩。”

“您介意我开个录音吗?”夏新亮演得也挺像那么回事,掏出手机设置上了。“我是无所谓。就是我给你讲,也是讲一些乏味的东西,不见得能帮到你。”“咱们聊着看吧。”

俩人就这么开始了。不知道是夏新亮入戏太深,还是邓雅丽很适合接受采访,她说话挺有层次的,俩人还真就像模像样地聊了起来。

我一边玩手机小游戏一边听他们说。夏新亮还真像个搞研究的,这么说也不对,他就是个搞研究的。他以研究为外衣,不断地向核心问题挺进着。

邓雅丽对父亲邓志光,以我的感受来说是挺依恋的。她讲这个人,讲了许多细节,这些细节组成了一个好父亲的形象。听不出她对他有什么怨恨之意。哪怕是邓志光出轨了汪燕并最终杀害了她,似乎也没能抹黑父亲在女儿心目当中的形象。

案件细节她知道得不多,或者说从来也没想知道过,所以就这部分来说,我们没有任何收获。但是她提到了一点让我有点在意,那就是她去看守所看望邓志光的时候,描述邓志光的状态,她用到了一个词—形容枯槁。我一下就能想出一个人的那种状态。精神垮了、身体垮了,油尽灯枯。但是为什么呢?就因为罪行败露了?

我接触过太多犯罪分子了,凶杀尤其多。他们的情况实际上跟邓志光截然不同败露之前,他们“形容枯槁”,担忧、恐惧;但是认罪伏法后,反而能踏实睡觉了,它“尘埃落定”了,不用再躲藏、不用再绞尽脑汁编织谎言,人就松快了。

最后夏新亮问了邓雅丽那个核心问题:“那您父亲这么一个平凡普通的男人,忽然犯下了杀人重罪,在您心里,有没有怀疑过这里面存在别的可能性?譬如您父亲是被冤枉的?”

邓雅丽很坚定地说:“没有。这事你们公安机关也都调查清楚了,事实就是事实。”回到车上,我跟夏新亮都没说话,我倒车驶离车位,夏新亮又把邓雅丽的录音播放了起来。他应该跟我有相同的感觉—越是理智的邓雅丽,越是有所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