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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岛自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发现了金矿,咬子一家的命运也时来运转。老二一天从大猇峪后山打柴回来,兴冲冲地告诉哥儿几个说,后山的国营矿出了金矿石,不少外县、外省人都到矿上去抢,背一篓子就是50元。邱老大说,好,咱哥儿四个也去,干上一年,还不搞他个十两百两金子?那时候,咱们也用不着打鱼了,也不怕打光棍儿了,有了钱盖上房,不信小妞们不进咱的被窝。第一次进山,他们就用骡子驮回了两吨矿石,低价卖了800元,兄弟几个狂饮暴撮一顿,剩下的钱,交给了在海浪上苦了一辈子的老爹老娘,拿着几大张百元票面的钞票,老人的手都是抖动的,又喜又怕,但是他们已经难以左右这几个被金钱牢牢攫住的儿子了。邱家四兄弟很快组成了矿石运输队,雇了外地民工用骡子驮矿石,形成了峪道里有名的强悍马帮。有一次,国营金矿的运输车惊跑了邱家兄弟的一匹骡子,牲口翻滚下路基跌倒在河沟中,折断的前腿血流如注,邱社会急了,把司机拧下车来。
“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匹骡子嘛,赔你!”司机说。
“你赔得起吗?眼下是黄金的黄金季节,一时当百时,运输队不能按时交矿,矿上辞退了我们,一家六口人吃风屙沫呀?”邱老三叫道。
“你们讲理不讲理,”司机火了,“这公路是国营金矿修的,你这运输队不让路,赔牲口也不干,太霸道了吧。”
“谁他妈的霸道?”邱社会扭住了对方的脖领子,“老子几百辈子都在金岛住着,这地是咱的,矿也是咱的,凭什么让你们把矿拉走,俺们受穷挨饿?”
“你说的是歪理,这是国家的矿山,再闹我就叫护矿队的来抓你们!”司机不服,按响了喇叭求援,不想早已被邱老大揪住了头发,一边骂,一边把司机拖拽到前面一匹肥马的屁股后边,“你小子嘴硬,让你喝喝马尿,清醒清醒。”
邱老二熟练地在马的后腰上用棍子捅了一下,马尿立刻像喷灌似的冲在了司机头上,一大车矿石也被洗劫一空,四只汽车轮子全被捅破。
闻讯赶来的五名护矿队员扭住了邱建设,邱建设被打得头破血流,他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却瞅准机会,突然把嘴张开,狠狠咬住一名队员的手腕,再也没有松口。护矿队反被挟持住了,邱老大他们趁机把几名队员围在核心,邱社会抽出匕首,伸到一名护矿队队员嘴边问,“以后还管不管咱的事了?”
“只要你们动手破坏矿山,俺们就管。”护矿队员毫不让步。
“好,有种,”邱社会说,“那你就舔舔老子的刀尖!”
护矿队员怒目圆睁,毫不畏惧地伸出舌头,邱社会吃了一惊,继而咬牙把刀一抡,“啊——”护矿队员的半片舌头落在地上,鲜血从口中喷溅出来……
以后的事情,是邱老大顶替邱社会以伤害罪被判处徒刑,邱氏三兄弟被拘留。邱老大之所以代邱社会受过,是兄弟四人中数邱社会最有主见,处事胆大心狠,能支撑家族的局面。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金岛人背地里称他们兄弟叫“邱家四虎”,并且送了邱社会一个绰号叫“刀片儿”。
那时,全村家家户户以集体企业的名义搞金子。村东头的土路上满载矿石的小四轮拖拉机川流不息,不少家庭拆去了搭晒鱼网的架子,安上了满院子的混汞碾,把拉来的矿石在碾上磨成金精粉,而后在土制的炉灶中炼金。有实力的还雇了南方的手艺人,把提纯了的金子打成首饰送到镇上卖。邱老大出狱后,邱氏兄弟花钱向乡镇承包了一个坑口,雇起了外地的民工,建起了自己的选厂,原来靠干瘪瘦小的母亲拉大风箱炼金,很快换上了电动鼓风机的冶金炉。本不起眼的灰白颜色的石头,经过几道工序的磨洗熔炼,一下子变成黄澄澄的金汁子从坩埚中流出,在模具中凝成灿灿金块,随着这人见人爱的砸手货不断进出,邱家的房子多起来了,腰包鼓起来了,兄弟几个媳妇娶进门来了,说话也有气势了,老爹还被选成了村长。
这金子不仅给邱家带来好运,还使得金岛这座原本荒僻的渔岛变得热闹非凡,像是蜜糖招引蚂蚁一样,成千上万的淘金民工打着铺盖卷涌入金岛,马蜂窝一样的坑口布满了峪道山口,坑口的钻机声和掘进的爆炸声像过年的鞭炮。背驮肩扛的矿石,不久就变成一沓沓的钞票。进岛时还是叫花子打扮的人,出山时就把大捆大捆的票子绑在身上,特别是那些咬子认识发了大财的矿主们,更是在用麻包装运现金钞票。
这金子就是鬼精灵,从地下挖出来就能玩魔术,金岛镇政府门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黄金一条街,金银首饰店一个接一个,夜总会、发廊、旅店和大饭店全都红红火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比一个光鲜。人们都说,金岛是一个白天看不见靓女的地方,是一个花钱能买各种享受的地方,是一个现金可以随时兑换金条、美元的地方,是一个一夜可以暴富,一夜可以倾家荡产的地方。
在咬子看来,金子是个难以捉摸的鬼东西,你费尽心机去寻它,投了上百万的资金结果打了一口一吨不到3克金的瞎矿,就会血本无回;要是打上了一吨矿石炼出30克金的好矿脉,就像开了印钞厂,大把大把的票子简直是挡都挡不住,滚滚而来。
为了寻找高品位的富矿,一些贪婪的矿主和他们兄弟一样全是饿疯的鱼鹞子,发现好矿就拼个你死我活,活像野兽间的厮咬。开始动拳头棍棒,后来就用上了猎枪炸药,人命也变得一钱不值。
为了发大财,邱氏兄弟投靠了在金岛最具实力的巨轮集团,也参与了六年前那场血腥的搏杀。
咬子躺在戒毒所的床上,脑子里那些被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经曲江河的一番敲打,全都折腾出来了,竟想得脊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那场争夺矿口的事情尽管死了人,还不算可怕,若是把地下透水的事儿翻腾出来,即使不上刑场敲脑袋,也会在电网高墙里了结一生。
他下意识摸摸床上的席子,心里略微宽慰了一些。他知道,这戒毒所和拘留所、妇女教养所在一个院子,属于受治安处罚和劳动教养的。关在这里的人都够不上判刑。这说明,这些雷子还没有发现自己的重大恶行,至少还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可曲江河这厮实在可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一直惦记着。
房间内的一阵呻吟声打断了咬子的胡思乱想。他朝房内看去,就见靠墙的一张单人床上,一个犯了毒瘾的家伙害昏热病一样正狂叫挣扎,一个壮实汉子正用床头上的几条布带子把他的手脚固位,据说这叫“毒品干戒法”,对戒毒者又省药,又可以经过痛苦之后决心脱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