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荆副市长高兴道:“好,凌董事长可算得上侠肝义胆、爱国华人。龙海,你还不再端一杯,今天这叫餐桌上定乾坤。你马上给我清偿并购款,作为甲方,凌董事长做中介,引来海外项目做乙方,我会在政策上给你开绿灯的。”

直到这时,龙海似乎才明白今天荆副市长让他请客的真实意图,心里嘀咕,这喝过墨水的当官的还真不是个草包,竟给自己设了一出鸿门宴。但心中又暗笑,天算不如人算,只要这化肥厂还在自己手里,到时候天上下雨落得都是钞票。想到这里不禁高兴起来,和众人一起举杯,一阵觥筹交错,桌上气氛更加热烈。

这时,几个身着古装的小姐来席间敬酒,不多时,一桌人全成了红脸关公。席间只有郭煌一人方寸不乱,这种场面他见多了,从心里他压根儿瞧不起这些当官的,若不是刚才龙海又加了一笔润笔费,他才不愿捏着鼻子和这些人在这儿闲磨牙。他脸上这些细微的神情全被凌清扬看在眼里。那天,小画店门内露出的几幅字画特别是那张裸女油画已引起了她的注意,加上在夜市的那番谈吐,更使她觉出这个青年画师的价值。这样想着,她开始下意识地观察着郭煌,对方穿一件水洗布衬衫,外罩一件灰不溜丢的夹克,上边斑斑点点粘着油彩墨渍,头发邋邋遢遢也不梳理,看来是有意的不讲究。可坐在那里时却身板挺直,一副旁若无人的神色。仔细打量这张脸,却格外的生动,明眉朗目,鼻直口方,长着唐僧一样的满月面孔,皮肤光洁润滑。郭煌的目光此时和凌清扬相遇,竟显出几分冷淡,全然没有了那日在夜市小吃摊那种侃侃而谈的热乎劲儿。凌清扬揣出了对方的心思,端起酒杯,款款来到郭煌面前。

“郭老师还记得我吧,夜市上我们已有一面之交了,我虽在商界,但平生酷爱书画,我敬你一杯,也冒昧请求能不能赏光赐一幅墨宝?”

郭煌万没想到凌清扬会撇下一桌人给他敬酒,赶忙站起来,接过酒杯并不答话,一饮而尽。但凌清扬仍不依不饶:“三杯为敬,必须喝完。”郭煌看了看凌清扬,毫不含糊,又连饮两杯,脸上立时泛出红光。凌清扬也把酒喝了,又举起一杯和对方碰了,泛起红潮的脸上,一双眼睛开始变得毫无顾忌。郭煌也自然被点燃起来:

“谢谢凌总盛情,恭敬不如从命,我也不揣粗陋了。”

龙海借着酒意乘机起哄:“哟,凌老板亲自把盏,你郭大师可比我面子大多了,今天请你来,不就是为俺的凌大姐题字作画的嘛!”

其实即令凌清扬不敬酒,郭煌也会即席挥毫的,这是龙海出手阔绰的润笔费使然。他原以为今天是龙海生意场上的朋友相聚,不料却是荆副市长的饭局,无奈只得逢场作戏应付一把,可由于凌清扬的一番举动,倒使他决意展示一下。龙海的眼贼,趁着这股热乎劲,连忙把对方让到摆着文房四宝的桌案前。郭煌沉思片刻,凝神挥洒,顿时笔墨酣畅,一气呵成,只见条幅上是两句诗:

“夷山高处若平岗,金塔独立对斜阳。”

众人一片喝彩,凌清扬问道:“能解释一下出处吗?”

郭煌信口道来:“是明代著名诗人朱有敦赞古梁州的,我稍加了改动。”

“那为什么现在只见白云塔,看不到夷山呢?”凌清扬紧接着追问。

“梁州在上古时代曾是一片汪洋,黄河由孟津一线入海,挟沙填海,冲出华北大平原,历经沧海桑田,梁州一带只留下了一座夷山。司马迁曾专程求访‘梁州之墟’,唐宋以后,诸朝帝王为祭拜黄河,才在夷山上建成这座白云塔。开始是座木塔,后改为琉璃塔,相传这塔座与黄河相通,又称海眼。”

众人听呆了,都停住了手中的杯箸。

“一千多年间,黄河水患多次淹没梁州,只有这座白云塔岿然傲立。除了水灾,它还遇到四十三次地震,十九次暴风,十次冰雹。最严重的是遭受过日本人的炮击:日寇进攻梁州,在望远镜中看它像是幢军事设施,先是炮击,以后出动飞机扫射,顶部宝瓶中弹六十二发。虽然弹痕累累,却纹丝不动。这塔算得是梁州历史的见证,傲视多少王朝兴废、过客匆匆啊。”

荆家农听后竟立起身子,一下一下地拍响了巴掌,大家也跟着一起鼓掌。荆副市长没有想到,这个长发披肩的年轻人竟有如此的激越情怀,不由得肃然起敬。

“郭老师,你再给凌总写一幅,这幅赞美咱梁州的,我夺爱了。”

郭煌看了看凌清扬,只见她两颊泛红地点头,便又熟练地铺上了一张宣纸。凌清扬用略带港味口音的普通话说:

“你给我写: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有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郭煌一听便知是蒲松龄老先生的自勉联,一个女老板,不知何故竟对这副对联情有独钟,倒让郭煌颇感意外。

随着郭煌笔走龙蛇,凌清扬大为夸赞,一边提出欲聘郭煌为日后格格府的特邀画师,并表示愿收藏郭煌的作品。龙海此时已喝得口热耳燥,脚底打晃。暗忖凌清扬这漂亮娘们儿八成是喜欢上郭煌这小子了,他借着酒意,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

“那是,那是。凌老板真是慧眼识英才,梁州就这么个大画家,可不能让你垄断了啊,过去有卖油郎独占花魁,如今可是老板娘独占郭大师啊。”龙海为自己的胡说八道很得意,但郭煌的脸却沉下来了。龙海毫不知趣,继续发挥:“论凌老板的实力,在座的哪个都望尘莫及,别说一个画家郭大师,就是两个三个也养得起。”

郭煌听他越说越离谱,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啪的一声把笔摔在了茶几上,纸上登时墨汁飞溅,龙海才知玩笑开大发了,郭煌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惹翻了他天王老子都不买账。听说有一次市里领导宴请省里一位高官,不知什么原因惹怒了郭煌,被他一下掀翻了餐桌,还把出来打圆场的饭店经理骂了个狗血喷头,而后扬长而去,由此得了个“画疯子”的雅号。龙海固然蛮横惯了,可今天这个场合却不好发作,赶忙倒了一杯酒,双手捧到了画家的眼前:“哟,郭老弟,哥哥我酒后失言,可不能记恨哟,你给凌总写了,也得给老哥哥我写一幅。”

郭煌二话没说,扯起溅上墨团的那张纸,就势写下了“沐猴而冠”四个大字。特别是那个猴字,因为是就着那摊浓墨写成的,显得张牙舞爪,很像是龙海的五短身材。凌清扬和众人都不禁哑然失笑。龙海根本弄不明白“沐猴而冠”是指什么,但知道郭煌在骂他,可当着市长和客人的面,只好作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不等墨汁晾干,就一把抓起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