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第4/6页)

过了很久,她被一种轻微的声音惊醒,何雨慢慢睁开了眼睛,窗户的光晕中坐着一个人。她以为又是郭煌,刚要说话,发现认错了人,原来那人是黄河平。

对方见她醒来,长吁出一口气,眼神里流露着一种忧郁和愧疚,抑或是一种深深的挂牵。他的眼圈发黑,面颊异常地消瘦,显得十分苍老,和何雨初识他的时候简直就是两个人。几年来,两人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相对过。看着这张脸,何雨知道,这是文物道上岁月的沧桑、情感磨难的刻痕。当然,还含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屋内很静,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各自想着心事。这几天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几乎让何雨来不及思索,能记起的就是黄河平在危急关头救了自己的命,小老汉为掩护他们已经死了。她本想说句感谢的话,却被别样的情感堵在喉咙里,憋得一阵难受。四年来,从热恋中的情人到咫尺天涯,如今重又成了生死与共的战友,情感的潮起潮落使两个人积蓄了满腹的话语,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一阵沉默之后,黄河平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

“小雨,送你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浑身冰凉,连死的念头都有。”黄河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你要出了事儿,我这辈子就算是赎不完的罪了。”黄河平的伤感使得何雨心里有些酸楚,她相信这是发自肺腑的话,可因为满脑子还在飞旋着刚才和郭煌谈到的事情,刚要搭话,又被对方打断了。

“小雨,我想问你,昨天晚上的接头地点怎么暴露了,你是不是执行了齐局的指示?”黄河平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紧盯着何雨问道。

“我也正要问你,这个接头点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这起码的规定我懂。”何雨略微停顿,反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疑点吗?”

“我希望是个意外,但极大可能是走了水,从昨天一大早,他们就把我控制起来了,我脱不开身,才造成这起失误。”他停了一下,加重了语气,“而这种失误是再也不能允许发生了。”

何雨注意到黄河平说话的口气发生了变化,无形之中仿佛又恢复了当年的师徒关系。她刚要说话,却见对方止住了她:“小雨,我知道你要问什么,齐局长有交代,说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要我把四年前那件事的真相告诉你。”

何雨不禁从床上坐起了身子,她终于听到了有关四年前那起惨烈枪战的另一个版本,几乎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下边,就是黄河平讲述的案件真实过程。

案子缘起于宋代皇陵的一个武将军石刻被盗,这类盗品属于国家一级文物,在国外已标出了天价。因此引得大山帮的大佬亲自出马到梁州验货,缉私队提前抓了一名作案人,将其利用后当了线人,做好了张网诱捕的准备。

那天是清明节,晚上天特别黑,下着凄雨,石人的交割地点定在格格府附近一座三层住宅楼里。据线人报告,大佬只带一名保镖到他家中看货。何涛便让黄河平和线人随他前往。为稳妥起见,安排英杰等人在楼下策应。另外两个民警紧随他们控制楼道。

何涛他们上楼,线人打开房门,室内显得异常平静,线人的父亲正背对着他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事后才知道他已经遇害,被歹徒固定在那里),何涛见状,放心便把手枪掖回了腰间。就在这时,从屋内两边的厨房和厕所突然冲出五个人,为首的正是大佬,一下子将枪口顶住了何涛的前额,何涛右手一挡,被击中了前胸,保镖手中的微冲几乎同时喷出了火舌,线人和黄河平应声倒地。在这一刹那,身负重伤的何涛举枪击碎了头顶的灯泡。犯罪分子夺门窜出,将门外闻讯冲上来的民警弹倒在一边,一名民警在半倒地状态下开枪击中了大佬的腹部,几个歹徒退回房内,锁死了房门,向倒地者扫射一番,打开煤气阀,欲爆炸房间,掩护大佬逃跑。

此时的黄河平正被何涛死死拽在身旁,不让他动作。

原来,这次任务,黄河平因装扮卖主没有批准带枪,因而在大佬开枪的一瞬间,他被中弹的线人压倒在地,在这一两秒钟内,他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第一个反应就是救何涛。乘着电灯被打碎的一刹那,他已经匍匐到何涛身边,只听老队长喉管处呼噜着直捯气,便在黑暗中扶住对方,伸手从何涛手中找枪,不想被何涛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手腕,嘴里用含混不清的喘息在表述着什么。黄河平急忙把耳朵贴在他的唇边,终于听出了对方的意思。

“队、队里……有内……内奸。要、要……活着出去,不能……拼……”

此时,窗口又射来一排子弹,原来是匪徒越窗逃跑前准备引爆房间,黄河平已经嗅到布满室内的煤气味,他明白何涛拼尽最后力气对自己的嘱托,便抽起床上的被单,摸黑爬到另一扇窗前,用肘关节击碎玻璃闪身跳了出去,身后立即响起了爆炸的轰响……

守在楼口的英杰听到枪声赶来增援,却见屋内发生爆炸,匪徒已跳楼而逃。他表现得英勇异常,不仅负了伤死战不退,还击毙了大佬。另外还有两名案犯好像预先知道了危险,没有进入设伏地点,听到枪声之后,在黑夜的掩护下乘机逃之夭夭。据说,其中一人就是二佬祖文。

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使缉私队元气大伤,牺牲了队长何涛,两名队员和一个线人,跑了两个重要案犯,独有黄河平幸免于难,他在爆炸前坠窗逃离现场,身上沾着队长和战友的鲜血,自己却毫发未损。这起案件不仅使缉私队蒙上了奇耻大辱,局长齐若雷也因指挥失当由正局长降为副局长主持工作,他随即将这一天定为局耻日,将该案的失误作为实战练兵的必修课。在全局的誓师大会上,黄河平因临阵脱逃受开除处分,英杰因击毙大佬荣立了一等功。

而真实的核心内幕,黄河平只告诉了齐若雷,在他的授意下,黄河平才向督察处作了另外一种交代,开始了长达数年含冤蒙辱的生活。

何雨听着这一切,陷入了过往可怕的回忆之中,又像从噩梦中逐渐醒来。

“内奸究竟是谁?”

“这次行动计划高度保密,只有极个别的队领导知道,要下结论恐怕还需要有铁的证据。”黄河平略作停顿道,“正像齐局长所说过的,雪窝里埋不住死孩子,真相有时候要靠时间去融化。四年了,这四年对我来说像是一场炼狱。”黄河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面对着爱过自己又被对方深深误解的人倾诉衷肠,使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酣畅,连泪水都有一丝甜滋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