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有疾(第2/2页)

刘小流突然起身,回旅馆卫生间里把自己不知道几天没剃的胡子给剃了,收拾得干干净净地出来,再珍重地向林鹤知道谢:“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替小远谢谢你。”

“举手之劳。”

刘小流又低声念叨起孙远丰生前的事,说他先是被怀疑艾滋,又被怀疑结核,再加上林凯把他是同性恋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在去疾控报备拿药之后,村里的话就越传越难听。

流言的伤害力就在于,它从来都不需要是真实的。

哪怕成功辟谣了,伤害也是不可挽回的。

“这么多年,没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

“他却为此承受了那么多无妄之灾……”

“谢谢你,给了他一个迟到的诊断。”刘小流黯然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手中几页纸,“也谢谢你,给我了一个结果——要不然,我可能一辈子都想着这件事,想不明白就寝食难安。”

林鹤知有些尴尬地瞪着他,喉结动了动。

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查明真相而已。

毫无由来的,林鹤知突然回想起,自己曾在急诊值班的一个晚上。当时来了两个男人,一个染了粉色头发,穿着紧身皮裤,打扮得都很妖娆,浑身冒着酒味和血,而另一个一只手就亲昵地搭在他的腰上——这两人也不知道在哪个酒吧里打架了,其中一个被酒瓶砸伤了,口子还挺深的,需要缝合处理。

急诊会优先处理伤口,待外伤缝合后,林鹤知给患者开了一套术前传染病检查,主要是为了查艾滋。

“都缝完了还要做检查?”那个嗓音很像女孩子的男生一撅嘴,“你该不会是就想要额外收费吧!我说了,哎呀,我没有艾滋。”

林鹤知冷着脸,张嘴就呛了一句:“你说没有就没有?”

之前实习的时候,林鹤知就遇到过一个患者,明明艾滋阳性但害怕医生不给看病,谎报阴性,弄了一张假的术前证明。术后感染得非常严重,重新检查后才发现是阳性。

林鹤知想到这事心里就冒火:“万一有呢?就活该我和这个医院来替你承担暴露风险是吗?我遇到高风险人群,要求检测一下,很过分吗?”

也不知“艾滋”这两个词在这个群体里是否属于导火索触发点,那个男孩突然涨红了一张脸跳了起来:“你——你才是高风险人群!我没有艾滋!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你这是——这是歧视!我要投诉你!”

林鹤知:“……”

最后,还是患者的男伴拖着他去做了艾滋检查——他看上去比患者更紧张——当然,最后结果的确是阴性。

测艾滋这件事,医院自然没有责怪林鹤知,但林鹤知这个说话态度,被老师领导轮番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林鹤知回忆起自己简短的从医生涯,和病人发生一些这样那样的言语摩擦似乎才是大多数。明明做着一样的事,明明都是真心实意地想找到答案,但他从来不记得,有谁像刘小流那样真挚地感谢过自己。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陌生,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撑得有些酸酸的,又有一些兴奋。

林鹤知像是一个找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可是他也不太确定这个玩具到底怎么玩,于是,他只好僵硬地拍了拍刘小流肩膀,以示安慰。

回到药师殿,林鹤知脑海中又浮现出刘小流的那句话——如果不知道真相,恐怕一辈子都会寝食难安。

因为一件事没有结果,因为一个问题没有答案……

真的会有人愿意花一辈子去寻找。

真相,即为安全感。

或许,林鹤知会这么想,是因为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追寻那个问题——哥哥去了哪里?

没有答案。

所有人都在和他说,人生要学会放下,可是,只有他始终是那么固执。他总觉得,世界好像永远地丢掉了一块,从而无法圆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鹤知也不知道,是自己治愈了刘小流,还是刘小流反过来治愈了自己。

他或许做不了一个好医生,但他或许,可以帮助一些人找到答案。

“鸡啼将旦,鹤知夜半。”

当年,他刚来到济慈寺的时候,老和尚慈祥地拍了拍他脑袋:“这个世界上的生灵,各自都有各自的擅长。你也不必因为说话比别人晚而感到苦恼,我看你下棋就下得很好。”

“逍遥逍遥,凑在一起才是一对。你也改个名吧,免得你听到名字就想到他。”

“鹤知,就叫林鹤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