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太子的失落(第2/3页)

可现在,皇帝难免想着太子才十六岁,又素温厚忠孝,不善与人争斗。

自己要趁着还健壮的时节,多替雉奴打平天下,扫服边患,将来再留以王佐之臣,让他只‘守成’即可。

自古雄才伟略的皇帝,定的从不是一时计,而是百年计,后代计。

就像秦皇书同文车同轨一般,并不只为了自己一朝一代,更为后代子孙统御天下计。虽然他的直系后代很快给他把秦朝霍霍了,但他当时定下的国策,一直影响至今。

高句丽。

隋唐都盯住高句丽,也是有缘故的。自古来君王都没有放弃过关注辽东之地。其地理位置优越,且土地丰茂肥沃不说,最要紧的是,与其余薛延陀、东突厥等国家不同。高句丽不是以游牧民族为主,而是个跟中原之地一般的农耕之国。

二凤皇帝也曾派过使臣到高句丽去,与周围许多草原上的国家逐草而活的习俗迥异,高句丽城池坚固、都城繁华,甚至文化程度也不低——就像是一个小号的隋唐。

当年唐的起家,不也只有晋地吗?

如今高句丽的地盘,并不比当年隋唐起家的时候差。

因而在有战略眼光的皇帝眼里:高句丽,就像是蛰伏的虎狼。

姜沃低头看着舆图:皇帝的担忧倒也没错。

辽东一带,是跟关中一样,一旦诞生一个强大的政权,是能够参与天下争霸的。

比如后来把宋压得很难受的辽,比如金朝,比如从辽东起家最后入了中原的清。

*

高句丽是要打,但年幼的晋王刚做了太子,皇帝便立刻已经有整兵的行动。

不光李治能看出来,只怕其余看出皇帝心思的朝臣,心里都会犯嘀咕,同时也在心里认定,太子仁厚,恐将来长于治国而弱于军旅。

媚娘当时看着有几分低落的李治,很直接就道:“殿下若此时就开始难受失落,将来可是失落不完的。”

李治:……

“我以为你会安慰我两句。”

媚娘莞尔:“殿下何用我安慰?殿下早知道该做怎么做,就是心里犹豫,又有些不甘心罢了。”

李治把头别过去:“哪有,我没有不甘心。父皇雄才伟略,我自不如。父皇不放心我,要提早征高句丽,也是应该的。”

媚娘‘哦’了一声,也不再说,专心去撸大猫。

还是李治忍不住,转头问道:“怎么能说话说一半?”

媚娘拿手指去戳猞猁的额头,把李治的心思一一说出来:“殿下自然不是个只能由臣子辅佐,萧规曹随,将来不能建功的太子。只是如今刚入东宫,圣人难免看殿下是需要处处替你打算好安排好江山的幼子,朝臣看殿下是宽和仁厚需要臣佐的年轻太子,殿下当然不甘心。”

“但殿下又知道该怎么做。”媚娘转头看他,很认真道:“殿下明明知道,现在该做的,就是陛下心里的守成太子。”

要是现在李治因为这点不甘心,就非要跳出来表现,才会犯错误,才会令皇帝失望。

他现在能做的,最令皇帝安心的事儿,就是表现出一个守成之君的应有素质来。

李治抬手指了指心口道:“武才人所说,实在与我心中所想一样。只是……真是有些难受。”

“我忽然懂了,大哥之前说的那句‘要记得开创难,守成亦难,要多向父皇学’的另一种意思。”

“做父皇的儿子很好,但做父皇的太子,真的……好累啊。”

媚娘就见李治眉宇间门,闪过明显的疲倦。

是啊,做当今圣人的儿子时,像是一只呆在雄鹰翅膀下很安稳的雏鹰,想想自家的父皇,就很骄傲很安心。在李治安心做晋王的那些年,他有喜欢的东西,父皇就会对他笑道:“好,都给雉奴留着,将来带到你的并州去。”

可现在,父皇要留给他的是大唐江山了。

不光父皇换了目光在看着他,审视他,所有的朝臣,当面都在用拜见太子的恭敬礼仪对他,但背后用隐蔽的掂量的目光来打量他。

最惨的是,这些朝臣衡量的目光最终会变成一种可惜:唉,太子,始终是不如当今圣人的。

李治走到了山巅,也感受到了山巅的寒冷。

他深吸了两口气,平复心情,与媚娘道:“放心吧,我也只在这里,放纵自己失落一二。在外面,我会做一个不出错的太子。”

做父皇这般千载明君的太子,不出错就是最好的表现了。

媚娘笑道:“我们都相信殿下。”又关怀道:“不过殿下不要自己担着一切,郁郁于心,遇到什么事儿,便与我们说一说。”

李治最后揉了一把猞猁毛茸茸的头,起身时,面容上的失落已经一扫而空,回到了那个年轻温和的太子:“好。”

知道有人能够理解自己,且会相信自己,将来也能做一个好皇帝,心里舒服多了。

他们不会用朝臣们(尤其是世家朝臣们),那种又可惜又庆幸的目光看他,李治就觉得这山巅哪怕依旧寒风刺骨,但并不孤单。

*

十月里,太子率朝臣亲迎皇帝回到九成宫。

皇帝先屏退朝臣,只留下太子,与太子谈了半日。

对雉奴,二凤皇帝哪怕知道他已经成了太子,自己不该再过分疼宠溺爱,但过去十多年的惯性是改变不了的,私下里还是那种又当爹又当娘的状态,衣食住行都很操心。

皇帝改不了,后来也劝服了自己不必改:或许他给承乾就是太多的期待和沉重压力,若是父子间门也亲密如他和雉奴,一切说不定会不同。

就像雉奴敢于伏在他膝上哭诉,敢于直接告诉他,想要陪着大哥去昭陵,而且还要给大哥带很多东西。

然而承乾,却自始至终什么心里话都不敢与他说。

李治并不知道父皇这些心理活动,但他跟‘皇帝兼父亲’的相处一向娴熟。

见父皇回九成宫后,不先问政事,反而先问起他身体如何,有没有累着,以及公主们都好不好,李治也就迅速调整状态,把准备好回禀的公事往后排去,先说家常话。

太子甚得帝心,明帝意,父子从无龃龉,俱是言合意顺——以上,是云湖公公的评价。

他深深感慨:原来真正的高手不显山露水啊。

原来连他都以为魏王李泰最会讨陛下的欢喜,凡事格外殷勤上进——现在才知道,那真正的高手,是恰到好处啊。

这不,听皇帝这么关怀,只见太子脸上浮现出笑意:“托父皇的福,还令孙神医每月来九成宫,儿子和姊妹们都很好!”又很自然随意地握住皇帝的手:“倒是父皇往幽州去一趟,有没有累着?之前父皇就夜里睡的不好,在外头只怕睡的更不好了吧。那头疼症候有没有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