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场科举(第3/3页)
因而媚娘很快肃容对姜沃道:“糊名法这件事,咱们私下可以商议,也可慢慢去想,去完善此法。”
“但你先不许跟陛下提起,更不许在大朝会上当着所有朝臣提起,听到没有?”
哪怕姜沃点头,媚娘还是前后嘱咐了三遍。
看起来很不放心。
毕竟她想起了那一夜,她叮嘱姜沃不要做‘为帝王社稷而死的臣子’,结果眼前人回了她一句‘我愿意做个为我心中君王挡在前面的臣子。’
那给媚娘愁的啊,彻夜难眠。
此时又逢此大事,媚娘不得不千叮万嘱。
姜沃见媚娘如此担心,就笑眯眯道:“姐姐勿忧,我再不会这样冲动的。”
媚娘的指尖轻而有规律的,一下下敲在她们方才一起整理的进士名录上:“不要急着毕功于一役。其实,贡举之法,哪怕还不公道,但到底已经伤到了世家的根基。”
她的手指从武德初年的进士名录,一路划到贞观二十二年的贡举。
“发现了是不是?”
姜沃也带上了笑意,颔首道:“是,发现了。世家子弟参与科举的人越来越多了,争得也越来越激烈了,进士科所录进士人数也在不断增多。”
从武德年间,每科只能取中四五名进士,到贞观末,每科已然能取二十名左右了。
原先那种世家自行来把持朝野的局面已经过去了。
现在,世家也开始越来越积极地参与科举,让子孙以此入仕——
规则制定者变了!
像是温水煮青蛙一样,世家从自己制定规则,慢慢滑入了‘遵守规则’的境地。
他们接受了这个改变,因为这个规则,好像还是他们能掌控的。
毕竟,如今科举几乎还是‘籍显名’‘卖人情’。
似乎,朝廷官位,依旧是他们来把持。
但此时,媚娘和姜沃看着三十余年来的进士科名录之变更,心中笃定:不是这样的了。
世家越致力于在进士科中寻人脉,给子孙谋前程,反而证明了科举的影响力在逐渐加深。
世家已经认可了这项皇权制定下的制度。
自科举起,寒门多了一道起家的指望,哪怕依旧是一条很难很窄的路,但到底不是从前路途断绝,根本无路上天的情形了。
而世家,也渐渐开始习惯,要以科举延续家族荣光。
攻守异势了。
换句话说,现在朝廷终于变成甲方了,世家也开始要迎合甲方心态了。
“是啊。”
姜沃深深感慨:“所以,姐姐别担心,我一定不会急躁的。”
姜沃望着媚娘,认真道:“我们更擅长持久战。”
在蜀地,她想起了伟人那一句‘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而现在,她又再次想起了《论持久战》,要保存有生力量,要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不打无准备之仗,力求在敌我条件对比上有胜利之把握。[4]
恒久而缓慢的消磨敌人,增长自己。
没有任何取巧的法门。
这始终是一场分胜负生死之战。
想要拿走别人的既得利益,就要有与之相衬的权力与武力。
绝不是拿出‘这是为了天下万民好’的大义,世家就愿意自绝其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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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一年的科举,姜沃向皇帝求了一个‘副知贡举’的位置。
‘知贡举’是每年总掌贡举考的主考官。
姜沃第一年入吏部,从资历名望上,自然都还做不了主考官。
这一年的‘知贡举’,是王老尚书,姜沃就请命跟着上峰去学习贡举事。
皇帝很痛快批了。
作为走马上任的‘副考官’,其实姜沃的本意,是想来亲眼见一见‘行卷’‘人情’‘通榜’这些恶劣风气,以备知己知彼,好将来有根据地整顿此风的。
然而……
这一年的贡举后,姜沃格外感慨:世事难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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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作为永徽五年的‘副知贡举’,来寻她门路的朝臣着实不少。
然最先寻到姜沃的熟人,是卢照邻。
他是来替人投卷的。
姜沃起初还婉拒了一句:“升之也知,我只是副知贡举,如何来为难我?何况卢家子弟,直接递给王尚书岂不更稳妥?”
卢照邻温声解释道:“并非卢家子弟。”
“是我的一位朋友,并非出自名门世家,性情也有些直锐,因而虽少有才名,这些年贡举却一直不顺。”
姜沃了然:看来是卢家也不太想让卢照邻结交的朋友。
卢照邻目光依旧清和如许,取出一卷诗文:“且我既来扰你,再不敢以私交举人,必是以我公心来论觉得其人有才。”
姜沃接过来。
当看到署名‘骆宾王’后,颇生感慨,倒也……不是不能。
*
而下一个来寻姜沃的,都不是行卷,而是直接来点名荐人的。
姜沃给眼前的阎立本倒上茶,然后好奇道:“阎尚书新任工部尚书,不忙吗?”竟然还有空来吏部寻她。
前任工部尚书阎立德(阎立本兄长),因病致仕,皇帝便将阎立本从将作监调任工部。
“当真是忙的不可开交!”阎立本喝了口茶倒了一会儿苦水,这才说起正事:“但再忙,我也得来给你荐个人!”
姜沃与阎立本相识十余年,彼此熟络到都省略了客套。
阎立本直接道:“你们吏部再不能放过这个人才,那可是个海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5]
大有你们吏部要是不录此人你们就失职了的架势。
姜沃不由笑问道;“那我可要请教阎尚书了——这位沧海遗珠是何人?”
阎立本拿出一封名刺:“并州太原人,现夔州长史狄知逊之子,狄仁杰。”
姜沃给阎立本续茶的手微微一顿。
她接过了这张名刺。
半晌后抬头。
“阎尚书举荐,我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