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疏不间亲’(第2/3页)

“显儿。”

姜沃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李显的问题,就见皇帝自门内走出,身上是纹饰疏淡的常服。

民间有为母舅服‘小功’的丧仪规制——古代丧仪是按照血缘分五种‘服丧’,故而亲眷之间有‘出不出五服’之说。

在唐时,母舅虽不同姓,但因血缘近,也定了可服‘小功’丧仪。穿熟麻衣禁礼乐,服期五月。

然这是民间,皇帝自然不能给除了自家父皇母后之外的人服丧,因而宫中一切如旧。

于皇帝而言,也只有常服略简略些罢了。

“见过陛下。”

皇帝颔首:“姜卿免礼。”

姜沃就见皇帝身上还披着大氅,面色淡白,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之色,令人望而生畏。

她倒是也有些理解了,之前户部、礼部两位尚书,不敢就改公文事来触皇帝霉头。

皇帝转头看着安安牵着显儿,大概是看到一双儿女,神情稍缓。

李显生的虎头虎脑,相貌看起来既不像媚娘,也不像皇帝。如果单看体型,倒是很有向他四伯李泰发展的趋势。

皇帝望着显儿,心情有点复杂:他原来还担心过,若是隔辈遗传,嫡次子会像父皇的英明神武怎么办,若是打小就展露出过人的天赋怎么办。

结果……显儿没有展露出任何令人惊艳的才智也罢了。

最要紧的是,连相貌也没有隔辈遗传,或是遗传父母,倒是隔房遗传到四哥那去了。

皇帝难免有点心理落差:这是怎么搞的哟!

但到底是自己疼爱的幼子,此时见显儿还在望着姜沃,就边抚着儿子的脑袋,边随口对姜沃道:“安安打小跟着你,更亲近些倒是自然的,然显儿念叨你,竟也比念叨他近来常见的亲姨母要多。可见姜卿还是颇有孩子缘的。”

皇帝这句话就是随口的感慨,并没有催生的意思了——这两年他已经放弃了。

倒是姜沃听到皇帝这话,心中一顿。

李显的亲姨母。那就是媚娘的亲姐姐,韩国夫人。她早年嫁给应山公之子贺兰越石,生了一儿一女,儿子贺兰敏之,女儿贺兰氏,乳名似乎是一个凝字。

说是似乎,是因姜沃这些年来,无论与媚娘走的多近,但与杨家和韩国夫人一脉,几乎无往来。

也多亏了前朝臣子与命妇之间,只要无心专门去奉承,就可以不用往来。

此时听皇帝说起‘近来常见’……韩国夫人近来常出入宫闱吗?

姜沃神色如常,只目光漫过皇帝。

史册之上算不得隐晦地记载着,韩国夫人母女因武皇后缘故,常出入宫闱,颇得帝宠,韩国夫人之女贺兰氏被封魏国夫人,后饮食暴毙,人多谓武后杀之。

而韩国夫人的儿子,贺兰敏之,就更是个挟爱佻横、多做恶事之人。最过分的当属竟然敢逼迫淫辱帝后心中为太子挑选的太子妃,以及……太平公主年幼时往外祖家,欺淫公主身边婢女。[2]

哪怕姜沃修炼到今日心性,想起这种人,还是要克制一下自己,才能不流露出明显的厌恶来。

这种人就属于早死一日,就能少害一个人的祸害。

因而,姜沃给安安身边配上的,从一开始就都是颇通武艺的女亲卫。

毕竟荣国夫人处是安安的外祖母,难免是要去的。

姜沃也早早教导过安安女孩子成长过程中,该注意保护的隐私与防范的异性举动。

且防范意识不应止于陌生人。

其实自安安五岁后,崔朝作为无血缘关系的男性长辈,就已经很注意,不会与安安单独相处,更不会觉得是看公主长大的长辈,就言谈举止不避讳。

姜沃打小就教给安安,如何保护自己。

毕竟她没法时时刻刻呆在安安身边,孩子总要自己去面对外界,见到这个并不是总在阳光下的世界。

*

皇帝与姜沃闲聊过两句,便道:“姜卿进去吧,媚娘等着与你说亲蚕礼之事。”之后便对儿女道:“安安和显儿跟朕去前头,朕教你们练字。”

姜沃恭送皇帝。

然后随手摸出几枚铜钱来,在指尖转了转。

心中还迅速把时间线整理了一遍,此时韩国夫人应当还未与皇帝有甚瓜葛。

这些年皇帝忙着为大唐的东征西讨调兵遣将;忙着安定朝纲;更是屡屡被风疾所扰。

好容易诸事安定些,才能去岁由太子监国,他巡幸洛阳,还南下黔州一回。

结果从洛阳回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朝纲不稳与边疆战事。

*

姜沃入内,就见媚娘正在窗下坐着,手里拿着礼部的文书,对她笑道:“过来,我陪你一起瞧瞧。”

两人很快顺过礼部的流程,姜沃笑言:“我也不是第一次见这亲蚕礼规制了,当年我为太史令时,还要一一测算吉时。”

宫人端上点心来。

媚娘略摆手,殿中宫女宦官都退下去,将门也关上。

而媚娘和姜沃就坐在窗下,窗扉敞开,就算左近有人也看得到。

姜沃便道:“姐姐有话说?”

媚娘莞尔:“有人在我跟前告你的状了。”

春风拂过,案上礼部文书的纸页微动。姜沃边拿过镇纸压住边口问道:“是吗?有什么可告的?”

媚娘道:“是我母亲荣国夫人,在我跟前告了你一回,说我那外甥贺兰敏之,已经‘入弘文馆读了几年书,颇有才学,然吏部资考授官,却接连两次不中’。”

姜沃莞尔:“姐姐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年前吏部资考授官,贺兰敏之未中后,我确实收到了一封韩国夫人的名刺邀我赴宴。”

“只是当时事多,我便谢辞了。”

她抬眼望着媚娘,笑道:“可这事都过去三四个月了,荣国夫人怎么忽然想起告我的状?”

姜沃抬眼望着媚娘,正好媚娘也在看她,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澄然,经年未变。

春风不停歇,哪怕是姜沃用镇纸压住了,桌上的公文还是微有展动。

媚娘的手指就轻轻叩在案上,点在这公文之上。

“为何今日才想起告你的状,正是为了这亲蚕礼吧。”

媚娘想起母亲荣国夫人劝她的话:“皇后既然有孕,身子沉重需人佐行亲蚕礼,何必非要一个外臣女官,你自家亲姐姐或是亲外甥女陪伴在侧,难道不好吗?”

“且那姜侍郎,若是全心向着皇后也罢了,可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这些年她与咱们家可是生疏的很,为了敏之的官职,你姐姐这个一品夫人,都亲自下名刺请她了,她也推拒不来。”

“皇后何必将佐亲蚕礼的荣耀,赋予外臣。”言下之意,便是原本是为了拉拢朝臣,现在也该知道,这朝臣滑不溜手拢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