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开学的早晨(第2/3页)

然而自从数年前吐蕃一战,大都护独自掌安西之后,她们这些得力的手下,自然也不得不分散各地,去镇守一方。

确实这些年,学到新东西的机会少了许多,基本都还在吃旧年的老本。

陆棘曾经想过,若这样,她可能一辈子就止步于镇守一城了。

也不是说不好,毕竟这比起她曾经的日子,自然是天悬地隔。

但,她心底总有种止不住的渴望。

陆棘想,她,不能做到真正的将军吗?

故而这次接到大都护的文书,要求她们来神都‘上学’的时候,陆荆是很惊喜的,是那种,原以为走到了一个死胡同,却忽然发现另有天地的惊喜。

几人出门,雇佣了马车,在薄薄的晨色中,向上阳宫赶去。

马车的帘子都是撩开的——她们到神都才几日,总是看不够外面的景色,每日都要出门逛到暮鼓起,才急急忙忙赶回坊中。

陆棘也在看,如此繁荣璀璨的锦绣之地,与西北边境城池截然不同。实在令人沉醉。

但她,终究还要回到西北去。

因她见过疆邑陈兵,铁骑呼啸,践踏是亲人的尸骨,血染的是不再有故人的故土。

为此,她要来这神都学习,然后回去镇守她的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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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阳宫最近的积善坊。

天刚蒙蒙亮。

“娘子,实在该起了。”

祝明乐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她知道,她一起身,所有人都要跟着折腾起来,她索性就躺在帐子内,看着上面的花纹。

安静的黑暗中,她想起了很多事。

尤其是想到了自己的名字:明乐。

这是她十岁时,母亲过世前给她取的。然而,她之前的人生,实在与这两个字不符。

可谓是不明也不乐。

不过也没关系,之前也没什么人叫她的名字。

再往前推一年,她是淮南国公夫人。

她今年三十五岁,但做淮南国公夫人,占了她人生中的十九年。

淮南国公祖上,跟李唐高祖李渊是兄弟,被封了蔡王。再往下一辈,跟太宗陛下就是堂兄弟,本身府上没有任何功绩,爵位自然降等。

再往下传一代,跟高宗陛下亲缘更远,就成了国公。

祝明乐当然知道,为何淮南国公要跟谋反的越王李贞等人,

还不是怕被国除,就想着拼一把,若是有从龙之功,能把自家爵位往上提一提。

也不管也不顾,一头就扎进去了。

“娘子起来吧,今日不光是娘子第一日去教书,也是两位小娘子去念书的日子呢。”

跟了她多年的乳娘,素习最喜欢念叨。

此时就边敦促她起床换衣裳边说个不停:“还好咱们这坊子,离上阳宫最近,娘子稍微晚起一点也不要紧。”

“说来,镇国公主想的真是周到,还特意划了一片……”乳娘上了年纪,对新鲜词的记性就差了些,此时卡住了。

祝明乐就接过来:“教职工住宿区。”

乳娘连连点头:“是,是!到底娘子是和离之人,自己带着两个小娘子,手里又有家财,到了这神都,人生地不熟的。就得跟熟识的娘子们住的近便,这才放心呢。”

周围住的都是与她情况相仿的,从前的‘李唐宗亲命妇们’,比另外去买宅,不知街坊四邻的情形,更令人安心。

其实原本,她们结伴到神都前,就曾约定过:哪怕多花些银钱也不要紧,大家尽量把宅子买在同一间坊子,尽量近些。

可这些事儿全然没用她们操心,安定公主早就都准备妥当了。

祝明乐坐到镜前去梳头。

从镜中就看到乳娘收拾了一半床铺,又停下道:“先不干这些没要紧的事儿了,我先去替娘子准备今日的衣裳,再去看看阿刘她们有没有给两个小娘子备好校服。”

就这样念叨着出门去。

祝明乐不由一笑:乳娘还是这么爱念叨,不过,如今的唠叨听来已经不让她郁闷心烦了——

曾经在淮南国公府,乳娘的念叨,都是带着眼泪的,苦的像黄连似的念叨:“国公虽喜眠花卧柳,行事又……但夫人也不能全然不给他一点好脸色看。”

“您到底要管管才好,若是这家私都要叫国公霍霍尽了,将来夫人可怎么过日子?”

“这淮南国公府,庶子庶女十多个,偏生夫人就没有个一儿半女,将来怎么办呢?”

这还是头几年,后来她过了三十岁,乳娘反倒不太敢念叨了,怕戳她的心,只是私下里有擦不干的眼泪。

是。

她没有儿女。

方才乳娘提起的‘两个小娘子’都不是她的孩子。

说来……祝明乐对着镜子想,她进入淮南国公府,也不是没遇上好人:还好有婆母,当年的郡王妃,在支持皇后封禅泰山祭祀地祇的奏表上,也带上了她这位儿媳妇。

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有些懵懂地跟着上书,跟着圣驾到泰山。

远远地看到了那个与皇帝一同祭祀封禅的武皇后,也看到了参与祭礼的唯一女相姜相。

她记得那天,阳光很好。

后来婆母不在了,这府上就更是乱成了一锅粥,她懒得管,当然也管不了。

*

“母亲。”“舅母。”

两个小娘子进来给她问好,祝明乐含笑道:“快去用早膳吧,用过了好换校服。”

这两个孩子跟她都没有血缘关系。

一个是淮南公府的庶女:淮南公是个喜新厌旧之人,带回府里的姬妾新鲜劲过了就不管了。这孩子出生母亲就去世了,祝明乐其实不爱养孩子,但没法子,用乳娘的话说,她不管这孩子绝对长不大。

而另一个,则是她病逝的小姑子的女儿:说来也令人心酸,一个女人临去前,要托付女儿,发现丈夫靠不上,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也不靠谱,最后就托给了虽无血缘但素来交好的嫂子。

“若将来,这家里要把孩子的婚事‘卖了人情’,念在过去多年相处的份上,嫂子好歹帮这孩子说句话。”

祝明乐至今还记得这句话。

于是她离开长安前,带走了这个孩子。

自然,这过程并不容易。那程家虽然破落了,也确实不在乎一个女娘,但不代表能让人轻松带走前一位夫人的女儿。

还是镇国长公主府的女官出面有所震慑,程家也觉得女孩子去‘念书’,说不定能攀上什么高枝,才放了人。自然还扬言,以后要来洛阳看孩子的。

当时就给祝明乐烦的要命。

还好,离了长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也渐渐在她心头淡去。甚至再想起程家人,也不那么烦了,还有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