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姜小沫憋宝上(第6/7页)

憋宝客看得两眼发直,自叹弗如:“我的几件东西与大帮主一身行头相比,实不及万一。我憋了半辈子宝,至此方知天外有天,当真是自取其辱!”

这话可说到大罗罗密心缝儿里去了,登时哈哈大笑,浑身的肥肉直跟着颤悠,环顾左右说道:“还以为来了个什么出奇的人,闹得这么玄,想在我面前卖弄,简直是‘驴腚上贴膏药——放屁都没门’!”

殿内乞丐拼命给大帮主叫好,手中打狗棍“哐哐哐”往地上猛戳,震得木梁上的灰尘直往下掉。憋宝客在群丐的哄骂声中分开众人,牵上黑驴灰头土脸地溜了。大罗罗密得意忘形,抓过酒坛子开怀畅饮,喝了个烂醉如泥。

咱再说姜小沫,他被打了个半死,锁在柱子上挣脱不开,又饿得前胸贴后腔,眼前冒着金星,嗓子眼反着酸水儿,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二鬼庙中喧声四起。

原来已经到了转天早上,憋宝客去而复返,着急忙慌地拜见大帮主,说昨天走得匆忙,忘了带走金蜡烛。听他这么一说,一众乞丐才发觉,四个蜡烛头点了一天一夜,仍是之前那么大,仍是之前那么亮,这可奇了怪了!憋宝客趁机夸口:“我的金蜡烛不仅不会灭,它还可以照宝呢,哪里埋了窖金窖银,烛光之下无不显形!”

大罗罗密闻言一愣,死死盯着四个金蜡烛,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了,心说我身为一帮之主,替朝廷管着西北路的乞丐流民,位比王侯,何曾见过这等奇珍异宝,只怕皇上老爷子也没享受过,真是妙不可言,不由得贪心大动,眨巴着一大一小两只阴阳眼说道:“憋宝的,你把四个蜡烛头留在二鬼庙,我的掩身棒子、破砂锅子、团龙褂子,任凭你带走一件!”

憋宝客听完直嘬瘪子:“我独来独往,拿着掩身棒子打谁去?破砂锅子、团龙褂子白给我也不敢拿,那是受过皇封的东西,万一让官府瞧见,如何吃罪得起?”

大罗罗密鼠肚鸡肠,在他想来,锁家门这身要饭的行头有名无实,比如说他拿着破砂锅子出去讨饭,你当家的吃什么,就得给他吃什么,那是冲着破砂锅子吗?他拿不拿破砂锅子,那家人也不敢不给,因为锁家门的势力在这儿摆着呢!据他所知,憋宝的个个是财主,给骑黑驴的老客多少钱,人家也不见得卖金蜡烛。再说丐帮有丐帮的规矩,乞丐不能拿钱买东西,看上什么东西掏钱论价,那还是要饭的吗?说换是冠冕堂皇,何况也不是真换,无非是不便明抢,转头让几个恶丐跟上去,等憋宝客离开口北,走到荒僻之处,打上他一闷棍,再把东西抢回来即可。

憋宝客不知大罗罗密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见他执意要换,无可奈何地说:“这么着吧,蜡烛头一共四个,掩身棒子换一个,团龙褂子换一个,破砂锅子换一个,顶多换三个,想把四个蜡烛头全留下,您还得再给我一件东西。”

大罗罗密说:“那有何难?相中了什么你尽管带走!要不然我给你几个乞丐婆子?”身边的丐婆子们听闻此言,眼中直放光,慢说憋宝的腰缠万贯,哪怕就是个普通庄户人,跟着回去踏踏实实过日子,那也强似在二鬼庙中伺候这个一身癞疮、臭不可闻的怪物。锁家门的大罗罗密喜怒无常,以往因为说错了话、夹错了菜,死在他棒子下边的已经不计其数了,当时一个个心里长草,趁着大罗罗密不注意,对着憋宝客眉目传情,拿眼神儿说话。

憋宝客却连连摆手,看了看锁在柱子上的姜小沫,对大罗罗密说道:“我还缺个牵驴的,不如您把这个小叫花子给我,咱就‘坟地改菜园子——拉平了’!”

大罗罗密虽蠢,却也有个贼心眼儿,问憋宝客:“这是送去官牢的顶命鬼,你们憋宝的针尖削铁,何等精明,会用金蜡烛换个顶命鬼?二鬼庙中那么多叫花子,为什么偏要这小子牵驴?”

憋宝客指着黑驴讪笑道:“我这头犟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急了还尥蹶子踢人,让谁牵驴,我得问驴。”

大罗罗密一看果不其然,驴头正冲着姜小沫,“哼哧哼哧”地直打响鼻,王八瞪绿豆——对上眼儿了,不由得信以为真,吩咐手下的瘦麻秆放了姜小沫,连同那身要饭的行头,一并交给憋宝客。

不提大罗罗密如何坐在庙里看亮儿,只说憋宝客骑上黑驴,带着姜小沫出了二鬼庙。这小子在柱子上捆得久了,手脚都麻了,加之身上有伤,走起来一瘸一拐、斜腰拉胯,却也不敢耽搁,跌跌撞撞跟在驴腚后边,万一那个满身脓包的花子头儿变卦了怎么办?穿过庙前的乱葬岗子上了大道,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紧走几步转过身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叩谢憋宝客的救命之恩。憋宝客草草敷衍了几句。二人接着往前走,半路上有一家卖酱肉的,猪头肉、猪下水、五花肉、羊肉、牛肉、驴肉、兔子肉都扔在一口大锅里,用松树枝子烧火,焖煮煨炖,差不多了捞出来,搭在铁丝盘成的箅子上,底下用肉汤熏着,熏得紫红紫红的,肉皮上冒着小油泡,香味蹿出二里地,姜小沫馋得直吞口水。憋宝客掏出钱,给他买了一摞大饼,卷上碎杂肉和大葱,让他吃了个肚皮滚圆。又带他去澡堂子,搓净洗透,五块猪油胰子,用了三块吃了两块,由内到外收拾得干干净净。又让跑腿的买来里外三新的棉袄鞋帽给他换上,然后住到堡子里的汤记大车店。

这个大院套子中间长着一株刺槐,脚下黄土墁地,客房和牲口棚子各据一方,墙根下的推车上码放着货物,有看货的,有拾掇大车的,出来进去嘈嘈杂杂。憋宝客叫过店伙计,押了一大锭银子在柜上,包下一整间的大通铺。店伙计见钱眼开,赔着笑接过驴缰绳,先把牲口饮上,引领二人住进一间面南背北的正房,火炕烧得挺老热,对贩牲口赶脚的来说,这已经够得上头等住处了。店伙计沏茶倒水,又递上擦脸的热毛巾。憋宝客出手阔绰,赏了店伙计一块碎银子,让他尽心伺候着。店伙计千恩万谢,攥着银子兴高采烈地走了。憋宝客叫姜小沫关上门,告诉他只管在店房中歇着,吃什么喝什么,均由伙计送进来。

姜小沫免去一场杀身之祸,一捯饬如同换了个人。自打爹娘离世以来,他还没穿过一件整衣裳,也没怎么吃过饱饭,如今腹中有肉身上有棉,精气神也跟着长了三分,却见憋宝客那一双夜猫子眼骨碌碌乱转,心头登时一紧,想到秉合鱼锅伙的鼎爷收下傻哥哥做干儿子,供着傻子足吃足喝,就是为了让傻子当顶命鬼,替锅伙拿死签。以义气自雄的混混儿尚且如此,憋宝的无利不起早,肯定也没憋好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