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4/10页)
如此一来,人手自然不够,周梨和白亦初这两个小娃儿也一起被喊上,去马家坝子那头接杜家的人。
周老头拄着拐杖,背上挂了个背篓,里头放着些香火蜡烛,周梨见了心里晓得,这是要在回村的路上,就找个地方将杜家的人给埋了。
这当下几乎家家都有亲戚死,不可能个个都拉回来办丧,而且条件也不允许,所以几乎都是活的接回来,死的就在半路找地方刨地儿给挖了。
至于那半死不活的,自求多福了。
周老太眼泪鼻涕一起横飞,一边走一边骂周老头,“那年要不是你黑心眼,非得将阿椿嫁到马家坝子,哪里有这飞来横祸和二十年的骨肉分离?”
周老头被她骂得烦了,终于反击了回去,“周孙氏!你真是不要脸,当着小辈们的面还好意思提,你说要不是你那没出息的弟弟急用银子,阿椿能嫁到马家坝子么?”
这两日老天不作美,天天下着粘稠小雨,路上湿滑得厉害,白亦初和周梨推着独轮车在后头,原本还担心他们两老因痛失爱女伤心过度,可是如今看这吵架的势气,中气十足,倒也不担心了。
只是那头没个准信,到底说杜家人还有几□□人,所以周梨这心里也是多着几丝期待的。
好不容易临近了,远远便见那垭口处站着好些人,周梨一眼就看到了披着蓑衣的柳地甲,连忙扶着周老头上前去。
在旁边,还乱七八糟堆了不少尸体,都是从泥里挖出来的,天又下着细雨,个个糊着满身的泥跟蚕蛹一般,如果不是近亲之人,压根分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周梨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难受得紧,忙别开脸。她爷周老头的哽咽声在耳边响起,“阿椿呢?”
然后就听到了柳地甲的安慰声:“火棍哥,你节哀。比起旁人,你算好的,阿椿的大儿子和小女儿还在呢!”说罢,吆喝了两声,只见死气沉沉的一男一女朝他们这里看来。
但是周老头夫妻俩都没顾得上去看着外孙兄妹俩,只哭天喊地地找阿椿的尸体。
想着那苦命的姑姑就此殒命,周梨心里虽难过,但还是朝活着的两人看去。不想却发现那其中一人,竟然是那天自己和周天宝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那个青年。
对方显然也认出她了,只是想来失去了亲人,眼里也没什么光彩,整个人黯然无光。
周梨也不知说什么好,主要现在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倒是一旁的白亦初相对冷静了不少,指了指独轮车,“把人拉回去吧。”
那青年,确切地说周梨的大表兄杜仪,这才像是回过魂来,引着白亦初一起去搬他爹娘和大妹的尸体。
那比周梨大一岁的表姐杜屏儿则如那行尸走肉一般紧随在他们的身后。
回程的路上祖母都在哭天喊地,到半路祖父和杜仪商议着,找个地方将周香椿夫妻以及杜佩儿给埋了。
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哭坟,席子一卷一家三口就给埋在了一起。
四周也都是这样的简易坟头,毕竟是横死,衙门虽是拨了银子,但到手里没几个,现在一下死了这许多人,镇子上的木头都涨价了,谁还置办得起这些家伙什?
更何况活着的人还要生活,所以大家几乎在没有任何沟通下,就达成了这种默契。
待最后一抷黄土撒上,周老头这才回头朝那跪在坟前的杜仪兄妹哽咽道:“别怪我这做外祖父的不周到,现下咱就只有这么个条件了,他们又是这样走的,实在不好带回村里。”
更何况也没哪家开先例。不然他是真愿意将自己的寿木拿出来给女儿用的。
杜仪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我明白,外祖父也节哀!”
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冷静得很。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坟头前的火星子也熄灭了,大家才起身离开,周老太哭得仍旧伤心不能自己。
瞧着站都站不稳,没法子只能叫她坐在独轮车上,白亦初和杜仪一起推她。
坐上车的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哭着哭着声音就小了,最后抹了眼泪问起杜仪,“如今这马家坝子可算是埋完了,你们没屋没地,衙门总共给你们赔了多少银子,往后怎样打算的?我可跟你说,如
今这油米价格不必往昔,你们俩只怕每日就为了糊口也要花不少的。”
周老头一听,越是觉得不对劲,只出言责斥道:“你个死老太婆,说这些作甚?如今阿椿没了,就留了这点血脉,你还要盘算什么?”
周老太的确是有点心思,只是叫周老头这样揭穿,心里十分不舒坦,很是不服气道:“我问一问怎么了?”
周老头却是没理会她,只冲那杜仪宽慰道:“什么都不要担心,外祖父这把老骨头在,饿不死你们。”
可是杜仪不是小孩子,马上就弱冠的人了,又自小知晓自己的祖母是什么人!母亲又为何嫁到马家坝子去的。所以对周老太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指望,哪怕这一路上就周老太哭得最大声。
但是哭得大声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也没想过跟外祖父们住在一起,他们那头还有二舅一家呢!二舅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蚂蟥,大舅可不就是这也被吸死的么?他们身上这点哪里够二舅吸?于是直接朝周老头开口道:“我准备过了我爹娘他们的头七,就带着屏儿去城里,我有的是力气,不怕没活儿干,赚我俩这口饭,绰绰有余的。”
周老头心想这样也好,毕竟杜仪是个大人了。
但还没等周老头松口气,周老太却忽然出声道:“你娘的那份银子,你得拿出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和白亦初几乎就立即猜到了她什么打算了。
但杜仪显然还是不怎么了解周老太,只有些不解地看看过去,却听得周老太又开始哭诉道:“我和你外祖父一把屎尿把你娘养大,她如今就这样撒手去了,孝也不敬,算什么?”
杜仪愣了一愣,脸色由白到青,又变成红色的,最后伸手去摸荷包,显然是要拿钱息事宁人。
不过被周老头一把按住了手,“不要理会这疯老太婆,从来都是我们这做爹娘的欠了你娘。”
但杜仪还是拿出了银子。
总共是七两,不知道是衙门是如何折算的。杜仪从那带着血迹的手绢里拿了二两出来递给周老太,声音寒凉冷彻,“外祖母可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