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下)(第4/9页)
黎里没吭声,鼻子发红。
于佩敏握住她手:“黎里,拿着吧。我跟他爸爸很感谢你。我们很久都不知道他高兴是什么样子了。但因为你,他开心幸福地活过了。他有了爱的人,做了爱的音乐,留下很多经典的表演……而且,因为你……”她哽咽,“我们跟他和好了。虽然还是遗憾,但没有让遗憾更多,误会更深。谢谢你——只是,他还那么小,那么年轻,我的儿啊……”
一行泪从黎里脸上滑落。
于佩敏哭道:“黎里啊,阿姨没别的请求,你以后能不能每年来看看他。他这孩子犟得很,不肯走的。圣雨非说看到他了,他就在这里。我也总觉得他还在。他是真的喜欢你,你来看看他,他会开心的。你千万别怪他别恨他,他不是故意的。就是那一下子,没控制住。要是我陪他去买花,就没事了。他太苦了,你别怪他。他想过为了你活的。”
“我会的。”黎里说,“我都知道。”
黎里拿到燕羽手机后,看他的相册。除开和琴谱音乐有关的资料,其余都是她的、或者他们俩的照片视频。
他拍过出租小屋,晾洗的床单;昏昧光线下,她沉睡的脸;比赛后台等颁奖时,他明明在跟人聊天,却拍下了镜子,镜中有他,也有她。那时她在偷偷看他;照片下角有他的马面裙摆,上面有他的下半截脸。
他拍过爬山时,她坐在半山腰的侧脸。她拜佛的样子。
下雪天,江州医院顶楼,他们白头的合照。
她在图书馆里埋头写卷子的样子。她在酒吧舞台打架子鼓的视频。
住院时,她捡了送他的一支樱花……
而她居然不知道,在一起后,他偷拍过她的许多日常。他们一起走路时、坐出租时、乘地铁时、在图书馆学习时、餐厅吃饭时、出去游玩时……很多很多。
还有许多她睡着的样子,靠在椅子里的,歪在他肩上的,贴在他脖子里的,趴在枕头上……许多失眠的夜,他拉开窗帘,借着月光拍下她熟睡的模样。
还有很多他偷偷给两人的同框自拍。有时,燕羽看着镜头微笑,拿手指指她的方向;有时,他扭头看着她,侧脸温柔。而她看着别处,没注意到他在拍他俩。
太多了,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偷拍那么多的。
更多的他们光明正大的合影、视频。有段不知是谁拍了发给他的,当初过沙洲彩排时,她站在他身边讲话,燕羽抬头望着她,听得很认真,在微笑。
她这才发现,从旁观角度,燕羽看她的眼神原来那么深情,全是爱意。
她翻开自己手机,看着视频里一个个会走会动,会说话会微笑的燕羽,伤心欲绝,扔下手机再也不看。
帝音早已开学,她请假近一个月才去。她没住宿舍,独自住在出租屋。燕羽的一切都还在,墙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写着他们字迹的便利贴。
黎里每天正常上学,回到家里,像关进另一个世界。反复听他写给她的《离离》。这其实是首悲凄中带有激昂的曲子,但她振作不起来。
有天她看到东门斜对面的小区,想起他们约好了来帝洲就换房子。
现在,他们本应该一起上下学,住在新的有投影仪有阳台的小窝里。马上国庆了,他们会去逛宜家,买很舒适的地毯、桌布、餐盘装扮新窝。
黎里站在街上,突然蹲下痛哭。
她觉得自己或许走不出来了。
周末,她在出租屋独自醒来,看着空空的半张双人床,怔怔发呆,觉得哪里不对,除了那首《离离》,应该还有别的告别。
她又翻出他手机,打开他的备忘录,仍都是关于她和琵琶。
备忘录里记了这一两年的日常,哪一天的超市清单,哪一天与她有关的信息,譬如:
「下午给黎里誊抄语法卡。」
「给她买马克笔。」
「夜用卫生巾没了。」
……
那些打卡目录,也被他转化成文字存在备忘录里,“和女朋友要做的100件事”,他已打了许多小勾。
翻到最底端,有个备忘录里只有两个字:“黎里”
日期竟是两年前的九月底,他刚转来江艺没几天。
黎里发愣,不知他为何会在那时就记下她的名字。
她胡乱翻着,回到最近,看见一个标题《信》。可点开里面只有一行字:「每月邮箱设置。」
她又不明白了。但当晚,她突然想到什么,登录邮箱,看到了燕羽发来的邮件,两天前收到的。
“黎里,
我现在坐在洱海边,你在我旁边玩手机。昨夜又失眠了,很痛苦,害怕活不下去了。可今天醒来,看见洱海很美,你也很美,就又觉得生活有希望。也很庆幸我还活着。
思前想后,要给你写封信。
如果我走了,希望这封信是个正式的告别。当然,我更希望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为了不让你看到,我会努力。我把它存在定时的发送箱里,每过段时间,在发送前,去调整时间,争取,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
为此,我会竭尽全力。
但万一,万一,如果我失败,我也希望给你一个好好的告别。
一起到如今,好像我该说的一切都已经和你倾吐过。
说实在的,抑郁这么多年,和这世界抗争多么多年,我依然不太理解抑郁,也不理解这个世界。不理解它为何如此恶劣,非要将人折磨摧残,一次次不肯放手,不肯退却。究竟是我格格不入,还是它有问题呢?
抑郁像是一种顽固的寄生,寄生在我的身体和精神里;像一种高阶的生物,不断想要操控我,打败我。不断摁着我的头往下压。有时候,真的很累。可一次又一次打赢它的回合的间隙,我也很开心。
这些年,我一直在和它角逐,摔跤。前一刻,很痛苦,很沉郁,死或许是种解脱。后一刻,又想再坚持,再咬牙,我能赢它,我能好。尤其是你,给我很多力量,让我觉得我真的还能赢,还能再跟它斗下去。或许,它会是我一生的敌人,可此刻我不害怕。
其实,这世界很可怖的吧,像一片废墟。楼宇不断地坍塌,全是危房。我有时觉得,我心中的世界塌无可塌了,可又觉得,还能再去开辟新的疆土,去重建新的城池。
在这世界跟抑郁和黑暗厮打了那么久,我满身伤痕,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