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第2/3页)
宁枝不会觉得,奚澜誉不带她去这种场合是对她的不尊重,相反,她知道这是奚澜誉对她变相的保护。
或许是时间,或许是日渐亲密的关系。
她几乎能在一瞬间感受到,奚澜誉其实并不是很想应对这些。
甚至,较之工作,宁枝觉得,这才是他今天低气压的根源。
奚澜誉偏头,他看向她,掌心翻转,将宁枝的手包裹,沉声问,“你想去吗?”
宁枝停顿片刻,摇头,“说实话,不太想,我觉得奚老先生并不是很好相处……”
但是在下一秒,宁枝又凑过去,她认真看着奚澜誉的眼睛,笑了笑,“虽然不太想去,但是我更想陪着你。”
天气不大好,灰蒙蒙一片,乍一望去,像世界末日那般。
然而这只是车外,车内截然不同。
在这密闭的幽小空间,此刻缓缓流动的,是那近乎让人心头发软的温情。
宁枝仰头确认,“奚澜誉,你其实……是想我陪着你的,对吗?”
奚澜誉没说话。
但回应宁枝的,是那近乎将她骨头都硌痛的拥抱。
很用力,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奚澜誉俯身在她发顶啄吻,嗓音低哑,醇厚而绵长。
半晌,他深深闭眼,开口说,“是。”
……
宁枝在过来的路上,大概听奚澜誉讲了些,这位陈老夫人的生平经历。
陈岚因原先是高中语文教师,后来奚跃霆经商略有起色,她便将这份工作辞了,全身心做他的后盾。
然而,她教书育人的严厉习惯依旧保留着。
陈岚因对自己严苛,对奚澜誉则更为严格。
自小到大,她从未允许过奚澜誉成为第二,直到后来,他们自己的孩子出生,她注意力得到转移,这份窒息般的笼罩才稍微散开些。
哦,宁枝从这时起才知道。
原来奚澜誉那日说的“他原本不姓奚”,并非什么父母托孤,而只是单纯的,当年奚跃霆与陈岚因多年未孕,两人以为是自己身体有毛病,便去福利院领养了他。
他们挑选孩子的方式,也特别而功利。
陈岚因当时准备了各个年龄段的题目,而奚澜誉是答得最好的那个,尽管他当时已远远超出最佳年龄,开始记事,他们最终还是带走了他。
或许,他们其实根本不在乎奚澜誉究竟记不记得。
他们从始至终想要的,就是一个脑袋聪明但可以挟恩图报的完美继承人。
宁枝一瞬心情有些复杂,在那复杂中,又夹杂着细细密密的心疼。
奚澜誉这样矜贵,这样处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竟有着如此近乎惨淡的过往。
宁枝那时寄人篱下不过几日,便觉得窒闷到喘不过气来,她无法想象,奚澜誉幼时,在她们领养了他,却又将全部的精力关注于自己的孩子身上时,奚澜誉独自度过的,该是怎样幽寂孤冷的夜晚。
怪不得,他总是这样沉默,像天边的那轮凉凉的月。
奚澜誉看出宁枝的想法,他笑了声,倒是很淡然,“其实还好。”他顿了下,揉揉宁枝的发,笑了声,“别用这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嗯?”
宁枝小声说,“不是怜悯,是心疼。”她声音轻轻,“小时候我跟妈妈去过福利院,我到现在都记得,那里的孩子有多……孤单……”
“妈妈说,越大的孩子越不容易被领养,他们如果想要安全长大,会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所以,我当时带了最喜欢的玩具,给了角落里那个看着已经是个大孩子的男生。”
宁枝微微皱眉,有些陷入回忆中的苦恼,“不过他好像不太感兴趣,没抬头也没伸手接。”
奚澜誉握住宁枝的腕突然紧了下,他低头,呼吸有些沉,“枝枝,你还记得……”
就在这瞬间,司机停下,转身说,“奚总,再往上开不了,您跟宁小姐得下来走几步。”
奚澜誉“嗯”了声,看眼外面,兀自将那问题吞下。
他转身,拿起座位上那把黑色长柄伞,一手启开车门,一手撑开伞。
宁枝不禁朝他看过去。
奚澜誉腕骨嶙峋,很好看,他撑伞时微微用力,手背青筋在黄昏雨雾的映照下,深深凸起。
淡青的,根根分明。
两人到时,奚跃霆已等在原地。
见到他们,他哼了声,别过脸,一开口便是训斥,那矛头直指奚澜誉,“到现在才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
奚跃霆说完,并不要他们回答。
他腰背佝偻,颓态尽现,在用人的帮助下,沉默得,走进雨里。
这一刻,他不过是个失去妻子与儿子,独身至今的古怪老人。
不过这念头只在宁枝心头盘桓一瞬,因为接下来,在抵达陈岚因墓前时,奚跃霆便将这矛头对准了宁枝,“岚因最喜欢孩子,也不知道你们结婚到现在都在干什么?”
宁枝听了,默默在心里修改对奚跃霆的印象:一个古怪的封建的令人讨厌的老人。
奚跃霆刚说完,奚澜誉便不动声色替宁枝将这话题挡了。
他开口,嗓音混着雨雾,有点沉,“是我的问题。”
奚跃霆那双浑浊的眼看过来,“你有什么问题?”
奚澜誉不避不让,“跟您当初以为的问题一样。”
奚跃霆脸色铁青,最终拐杖狠狠触地,那浑浊的雨水混着泥泞,险些弄脏宁枝的裙摆。
奚澜誉侧身替她挡了下。
三人在这墓前静默良久,直到天色彻底沉下来,奚跃霆才乘车离开。
走前,他吩咐奚澜誉,“你再去看看小清。”
待奚跃霆那辆车的声响从这山间消失,宁枝偏头问,“小清是谁?”
奚澜誉神色淡淡,“我弟弟,他们的亲生儿子。”
宁枝一瞬想到,当初她与奚澜誉回奚家老宅,那黑漆到令人窒息般的小屋中摆放的两张黑白照片。
宁枝斟酌一下用词,“他为什么……”想了想,她用了个比较委婉的词汇,“……离开?”
山里有些黑,奚澜誉揽着宁枝的肩,他们并肩走进黑暗中。
过了好一会,奚澜誉才迎着风,回答这问题,“意外。”他顺道解释,“陈岚因接受不了打击,一年后,生了场大病,一起去了。”
私下里,奚澜誉并不怎么喊父亲母亲。
他们之间,关系复杂,绝非用一个简单的不亲密可以概括。
照顾他们,更多的,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责任感。
宁枝皱眉,没说话。
她其实不大明白,既然亲生儿子没了,奚跃霆应当重新将精力放到奚澜誉身上才是,可是为何,她好几次见他,都觉得奚跃霆对奚澜誉有种近乎仇视一般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