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3/5页)

直到他见到了怀安的父母,才明白夫妻本该是并立的木棉,要相互敬爱,相互扶持。

怀安告诉他,如果无力改变全世界,就多对自己的母亲好一点,自己的娘亲自己疼。

赵盼念及此,从盒子里取出仅剩的一颗跌打丸,用酒化开搓热,拉过母亲粗糙的手,揉搓手指虎口红肿的地方,手法很生涩,但揉的很认真。

怀安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嗯,孩子长大了,懂事了。

老太太将妞妞抱到东屋里,又去西屋铺床。

厢房被逃难的百姓占满,婆媳两个只好带着妞妞住在东屋,西屋让出来给赵盼怀安两个小兄弟住。

怀安还是头一次在外面过夜,又很担心老爹,滴溜溜的睁着一双大眼睛,毫无困意。

赵老太太为两个孩子盖好被子,哼唱着老家的童谣哄他们睡觉。

怀安迷迷糊糊睡不踏实,三更时分,突然小腹一阵绞痛,一下子醒过来。糟糕,一定是菱角吃多了闹肚子。

四下一片漆黑,他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只好穿上棉衣,摸出草纸,点上一支蜡烛,端着低矮的一团光独自去了茅房。

茅厕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是赵婶婶还是老太太,总之他是去不成的。可他实在太急,原地转了两圈,决定去前院的茅厕。

冬夜很冷,月色昏暗,他一气儿跑到空无一人的县衙二堂,户房旁边就是茅厕,怀安踩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路小跑,用草纸捂着鼻子,往一旁青石板上滴了几滴*蜡液,将蜡烛固定好。

冷风徐徐,门扇漏风,微弱的烛光摇来摇去,忽的灭了,只余一缕轻烟钻到鼻子里,怀安打了个喷嚏,四下黑漆漆的,不由暗生恐惧,瑟瑟缩缩的决定速战速决。

摸着黑穿好衣裳,就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他安慰自己:阿飘是没有脚的,所以不是阿飘。

他猜测是贺老伯或是两个书吏,刚想问一声是谁,突然听见有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怀安惊讶的用双手捂住了嘴。

因为他们说的不是官话,更不是附近一带的方言,发音更像日语,又与他在后世听到的日语不太一样。转念一想,现代日语是明治之后创造出的新语言,与古日语或许有所差别。

心脏在胸腔里砰砰乱跳,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

真是糟了!难道他们收留的难民中掺进了倭寇细作?

他听说真倭都是善战之辈,可以以一敌百,听声音至少有三四个人。眼下县衙里的男人多被派去守城了,百姓们大多伤残,两个书吏文弱,贺老伯年纪又大了,后宅还有一屋老小。

哦,还有自己,他低头看了看短手短脚的自己,似乎也不太像能打倭寇的样子。

不能打草惊蛇,该马上去向老爹报信才行。

他打定主意,往黑暗的角落里缩了缩,想等他们离开后再悄悄出去,结果不慎踢倒了蜡烛,啪的一声掉进茅坑里。

他吓得屏住了呼吸。

外面低低的谈话声也停了,四下一片死寂。

怀安确定自己暴露了踪迹,情急之下,他往茅厕里唯一的光源看去,那是头顶一扇小小的窗户。

……

城墙上点燃了若干火把,照的亮如白昼。倭寇趁夜色攻城,守城军民将滚木礌石长篙运至城上,从城垛处轰然砸下,令登城的倭寇无处躲闪,纷纷坠落而亡。但仍有悍勇无比的倭人攀上城垛,与守城军民厮杀在一处。

一时间火铳刀枪声络绎响起,箭簇如雨,杀声震天。刘百户被城下冷箭射穿了喉咙,直挺挺倒在了血泊之中。

城内级别最高的武将被一箭穿喉,四下哗然,人心大乱。

赵知县登上城墙,高声道:“诸位乡亲、卫所的兄弟们,倭寇在邻县焚劫作乱,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尸骸满地,宛如人间地狱。眼下我们稍有退缩,就会落得如邻县一样的下场,我们的父母、妻儿,都将遭受这些禽兽的杀戮……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勠力同心、全力抗敌,杀出一线生机!”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爆发出怒涛般的声音:“杀!杀!杀!”

精壮的男人都上了城,城内以许听澜为首的官眷,组织年轻力强的妇女一起运送辎重、伤员、尸体,冒着漫天雨点般的箭矢运送物资、抢救伤者、修补城墙。就连怀铭怀远这样尚未成丁的少年都主动参与其中。

沈聿自不必说,刘百户殉难,赵淳不知兵事,他一直守在城墙上,协助赵知县指挥作战。

忽然听到有人喊:“谁家的小孩儿!怎么跑到城墙上来了?”

原来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头发蓬乱,小脸脏兮兮的,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跌跌撞撞爬到城墙上来,被士兵一把拎住。

“放开我,我有急事要见赵知县,误了大事你们吃罪不起呀!”小娃娃攥着拳头奋力挣扎。

沈聿好似听到儿子声音,倏然回头,不是他家小孩儿又是哪个?

“放他过来。”赵淳也看到了怀安。

怀安倒腾着小短腿,极速朝他们跑来:“爹爹,赵伯伯!”

沈聿将沈怀安揽在怀里,惊惶至极:“你怎么跑出来了?”

怀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要把肺喘炸了,靠在老爹身上缓了许久。

沈聿心疼坏了,解下厚实的斗篷将怀安裹紧,身上的粗麻孝衣显露无遗,被城楼上的风吹得猎猎作响。

守城的将士和民夫纷纷侧目,这位不知什么来头的大人居然还在孝期!

“爹爹,赵伯伯。”沈怀安急急的说:“县衙的流民……”

他话音未落,万千箭矢飞上城墙,密密麻麻如雨点一般。

沈聿紧紧抱住儿子躲在城垛之下,在左右随从的保护下躲进城门楼里,透过瞭望孔窥视城外敌情。

一路跨过尸体,沈聿的白衣下缘都沾染了鲜血,沈怀安哪里见识过这种场景,吓得贴在父亲身边,簌簌发抖。

赵淳亦躲了进来,正要与沈聿商议对敌之策。

“赵伯伯。”沈怀安站起来,险些被宽大的斗篷绊倒。

他向来不是不懂礼数胡乱插话的孩子,可他真的一刻也不能耽搁,急急的对赵淳说:“县衙的流民里有倭寇,不知道有多少,婶婶和老夫人他们有危险!”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沈聿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蹲在茅厕里听到有人说话,明明是附近村子的,可他们说的不是汉话。”沈怀安道。

赵淳心一沉,当即点上一班差役,再回头,朝沈聿看了一眼。

沈聿亦朝他点了点头。

赵淳两袖交叠,深深一揖,带着差役辗转回县衙,去处理细作的事了。

沈聿将怀安揽到身边,重新用斗篷裹紧了他。

怀安以为老爹会将他送下城去,交给娘亲,他实在很担心娘和哥哥们。然而沈聿却将他安顿在一个避风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