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4/5页)

“爹爹,我们不去找娘吗?”怀安问。

沈聿对他说:“娘带着城内妇孺运送木石,抬水烧油,想必很忙很累,怀安就在这城楼里等爹爹,可好?”

怀安乖巧的点点头。

沈聿有些于心不忍,再次嘱咐道:“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捂住耳朵,爹爹去去就回。”

怀安又点了点头,冰冷的寒夜里挤出一个让人放心的笑容。

沈聿心中一暖,抬手捏了捏他的小脸,留下李环陪他,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吩咐左右叫来百户所的四名小旗:“每个城垛派遣军兵一人,乡兵一人、民夫两人,每十垛安排一个甲长。四面城墙由你四人分别负责,失垛而生还者就地处斩!要是哪个方向开了口子,唯你等是问!”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掷地有声,震慑人心。

四人齐声应喏。

“何县丞。”他又道。

那留着鼠须的县丞立马拨开人群跟上来。

“拆附近民房,木料、砖石、麻袋、炊具一应征调。”沈聿吐字如钉。

“这……”何县丞一脸为难:“沈大人,县尊那里怕是……”

“守住安江县,你们县尊自会为百姓修盖新屋,放倭寇进城烧杀抢掠,城中老少性命不保,尓等身为佐贰官员,丢城失地,亦逃不过国法严惩!”沈聿沉声道。

“是!”何县丞大冷天里汗湿了一背,忙应一声,转身下去交办了。

“曹典史!”沈聿又喝一声。

“诶……来来来,来了!”典史立刻现身。

“放出牢内死囚登城拒敌,阵亡者养其老小,杀敌立功者罪减三等,。”沈聿道。

“是!”曹典史显然比何县丞识时务,不假思索的应道。

沈聿此时的样子,与众人心中的翰林老爷形象相去甚远,看的人心惊胆寒,曹典史不敢有丝毫迟疑,小跑而去。

天光微明,城上的军民均已显露疲态,人心开始涣散。危机时刻,沈聿站上城墙,弯弓搭箭,一箭便射飞一名倭寇首领的头盔。

余下的倭寇首领并未躲避,呜呜啦啦的说着倭语,抻着脑袋往城上瞧,卫所百户中箭身亡,按说城中已没有守备将领,他们似乎想要看清伫立高墙上的身影是什么来头,神态既猖狂又愚蠢。

倭寇果真如传闻中的,脑袋都不大好使,挨了揍还要抻头看看是谁揍的,真要让他们单独上岸游荡,被人牙子拐卖了也不足为奇。这些抢劫犯之所以能形成规模,还是拜某些汉奸所赐。

沈聿冷笑,漆黑的眸子里映一团赤红的火,劈手又取过一支箭矢,弯弓射箭,一气呵成。那名倭首应声坠马,城下的倭寇大惊失色,一时错愕竟停止了进攻。

他扔下长弓,目光灼灼,疾声高呼:“倭寇虎视眈眈,欲杀戮我们的亲人,掠夺我们的钱财,我等七尺之躯若不齐心勠力,城中父母妻儿安赖以存!”

他的身后,一众官军民夫再次齐声高呼:

“杀!杀!杀!”

声声威喝划破长空,天色变得更亮了。

白天利于防守,城上之人居高临下,视野变得格外清晰。沈聿一介文官,抬手便射死一名倭首,一时间人心振奋,持有弓弩、火铳的军兵发起了反击。

一具具尸体被抬下城去,幸而赵淳提早设防,城内存粮充足,这些尸体才得以完整保留、掩埋,否则……

沈聿举头望着惨白的日头,并城下依然密匝匝的倭寇,叹息一声,去寻儿子。

怀安仍披着那条宽大的斗篷,他因为太饿没有亲眼目睹他爹杀人,此时正蹲在熬粥的伙头兵身边,一边看,一边问长问短。

“大叔,为什么敌军总在夜间攻城?”

“说不好。”伙头兵道。

“倭寇人数并不多,为什么如此凶悍?”

“不好说。”

“是城门薄弱还是城墙薄弱?”

“也……也分情况。”

伙头兵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多问题,我要是懂得这些,还用得着在这儿熬粥吗?

被他问的不胜其烦,只好先盛出一碗粥来堵住他的嘴,才将一大锅粥分别倒进几只木桶,并两大筐干粮,令民夫抬上城去与守城军民分食。

在厮杀声中一夜未眠的怀安早就饥肠辘辘了,粥里扔了零星几片的腊肉,腾腾冒着热气,饥饿之下闻起来喷香,他靠墙坐着,吹散氤氲的热气,沿着碗边啜了一口,烫的斯哈斯哈只吹气。热粥进入肠胃,浑身都舒展了不少,舒服的眯起眼来。

阵前临危不惧的沈聿,见此场景竟然鼻翼发酸,再想想昨夜英勇战死的少壮,他们又是谁的儿子,是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史册太薄,载不下他们的名字,县志有限,只会留下一串数字,十人百人,千人万人,都只是数字而已。

沈聿一袭白衣,衣襟沾满鲜血,显得格外刺目。他想去抱儿子,又觉浑身带着血腥煞气,竟踟蹰不敢上前。

“爹!”沈怀安也看见了他,揪了整夜的心终于落回到肚子里,他搁下粥碗扑上来抱住沈聿,担心后怕极了。虽然他平时调皮捣蛋的怪气人,其实比谁都在意家人。

老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又给了他这么好的爹娘,他怎会不珍视呢?失去过的人,更懂得亲情的珍贵。

“爹爹身上好冷,”怀安眼睛鼻子都是红彤彤的,却转身将碗腊肉粥捧给沈聿,“爹爹喝粥!”

沈聿揉着他的蓬乱的脑袋道:“爹不喝,怀安自己喝吧。”

沈怀安从竹筐里捡出一只粗瓷碗,分了半碗粥给沈聿,态度十分坚决:“爹不喝,怀安也不喝。”

一夜艰苦守城,全城军民听从自己的调令,言出法随,令行禁止。只有他半截儿高的儿子挡在他面前,强迫他喝下半碗稀粥。

温热的米粥下肚,沈聿才终于感到一丝生气儿。

赵淳带着一班衙役匆匆登城,两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感激的朝沈聿拱手道:“有劳沈学士。”

“老父母客气了。”沈聿问:“不知城内情况如何?”

赵淳毫无隐瞒的对他说:“抓到四名倭寇细作,妄图绑架县衙内官眷妇孺,再行烧杀抢掠,扰乱人心。审了一夜,四人对此供认不讳。”

“后宅家眷呢?”

“俱都安然无恙。”赵淳道:“多亏怀安机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聿颔首,细作一除,可以放心将怀安送回家了。他又将怀安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抱起他沿城楼踏步拾级而下,边走便吩咐备马。

“爹,我不想回去。”怀安被抱上高头大马,扶着马鞍抗议道:“我想跟爹娘哥哥在一起……我不要回去……”

“不是想骑马吗?”沈聿利索的翻身上马:“爹带你骑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