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鱼21

在听到程水南的语音信息后, 张静姝进入短暂地呆滞,她觉得自己可能幻听了。

他说“要走了”,他能去哪里呢?

大概人多多少少都有装傻的天分, 只要“我喜欢你”没有说出来, 那么就可以假装不知道,若无其事地享受对方的付出和细致入微的关心,甚至还可以理性地告诉对方, 不要企图做出任何超越朋友的行为。

友情可以长久,爱情的保质期却没人可以保证。

张静姝从来不信任追求者的告白, 本以为在听到程水南的话后,本能地排斥和厌恶,可这些情绪统统都没有,她只是在想——

他竟然说出来了。

他难道没有听明白自己之前说的话吗?

她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确了,不要提喜欢, 他就还可以继续在她的家里住下去。

如果喜欢宣之于口,那么他很有可能再也不能住在张静姝的家里。

一条社会经验几乎为零、没有亲人、无家可归的人鱼, 想想都知道他会怎么选择。

怎么会有人傻到放弃宽阔的大屋子和美味的食物呢?

张静姝把自己整个团成团塞进被子里,裹成蚕蛹,拿着手机不松开,一遍遍地听着程水南的语音。

她想,他要走就走吧。

她没有理由留下他的。

既然她不可能回应程水南的感情,那么就不要再联系了, 他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从此之后, 他就再也不关她的事。

这样想着。

张静姝愤愤瞪着虚空, 突地掀开被子,回拨, 响了很久都没有接通。

竟然不接她的电话!

张静姝连家居服都没有换下来,套上棉服往外走。雪下得更大了,路面裹着层厚雪堆。幸亏酒店就在她家小区的附近,过一个路口就可以到了,这种天气她不敢开车,裹紧外衣,朝着小区的方向疾行。

回到家里,张静姝叫程水南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熟悉的鱼腥味道消失不见。

张静姝这才感觉到慌了。

她急忙跑出去。

冬季的白天总是格外短,前一刻还泛着光的天眨眼间便黑下去,路灯暖白的光线照下来,一连串的脚印在新覆盖的雪面留下痕迹。

夜晚的风冷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张静姝出门的时候很着急,外衣是随便拿的,一件薄绒外套,里面穿着睡衣裤,酒店的屋内开足暖风,春秋的睡衣完全足够应付温度。

可是她的这身打扮在冬夜的街道,显然是非常冷的。冰渣子从她的衣领探进去,凉意渗透脊骨。

呼出的气变成白雾。

张静姝漫无目的地沿着小区的道路寻找。

不停地给程水南发语音——

“程水南,你到底去了哪里,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再商量。”

“程水南,听到语音给我回消息。”

……

程水南躲在路旁的冬青后,目光贪婪地注视张静姝。

他不想离开,可是无法控制。

如果说海的女儿敲碎他对于张静姝的最后妄念,那么身体的失控则是他必须要离开的理由。

他不能自欺欺人,哪怕她不爱自己,都要待在她的身边。

处于成熟期的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条血管都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来自于张静姝的吸引。

他已经很忍耐了,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来自她体内的气味、温柔的话语、含笑的或者冷漠的面容,都在他的面前,化为热油,浇入他的脏腑。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理智正在慢慢地崩塌,心底充满渴求的声音响起——

骗她回家,占有她。

难道不好吗?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拥有她吗?

他想,他当然想……想得快要疯掉。

可是不能这样。

程水南努力维持着岌岌可危的理智,离开了张静姝的家,跑到小区的门口,蹲在马路旁,颤抖按开语音,把心底的话发过去。

他想,他走了,她肯定就回来了。

他只要再偷偷地看她一眼就甘心了。

张静姝于他而言,是高悬的明月,拉他出泥沼,他怎么敢用污泥之身沾染她,只是想想都不应该……

越过层层遮掩的漫天雪花、茂盛的冬青叶,程水南迷恋不舍又隐藏疯狂挣扎的目光,稳稳地落在张静姝的身上。

张静姝的头发落满雪花,冰凉的雪粒融化成水,打湿她的头发,她冷得打了个颤。吸进鼻子的空气都夹杂冰凉彻骨的寒意,就在这一瞬间,她闻到了丝甜腻的香味。

那是程水南的身体散发出的味道。

“程水南,我知道你就在这附近,你现在马上出来,否则我就要生气了。”张静姝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狠狠加了句:“……听到没?”

没有人回应。

她皱了皱鼻子,循着甜香味往冬青丛走去,可是很快,这股味道就消失不见。

张静姝又生气又着急,明明他就在附近,却藏着不出来,心底没来由的烦闷。她走到马路边,脚下踩着结成冰的路面,骤然间,滑倒在地。

张静姝只觉得自己的屁股摔成两半,幸亏她是往后仰倒的,尾椎骨阵阵酸涩的痛意。与此同时,胸腔被莫名的委屈弥漫,她就坐在原地,蜷起膝盖,抱住,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身后的冬青丛,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张静姝的哭声加大。

程水南跌跌撞撞地出现,他跪在张静姝的身旁,语气担忧:“对不起、对不起,张静姝,疼不疼?”

张静姝不抬头,埋在臂弯,一只手却悄悄地攥住他的衣服,紧紧地攥在掌心。

程水南往前走几步:“磕到哪里了,感觉怎么样,我们先站起来好吗?”

张静姝抬眼,两只眼睛红彤彤的,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哭的,可是屁股实在是太疼了,莫名的泪意毫无征兆地涌入眼眶。本来是能够控制住的,可是被程水南用担忧的语气询问,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汹涌的泪珠沿着两腮滑落。

赌气说:“你不是要走了吗?你还出来做什么,我跌倒了又关你什么事,反正我磕坏了、磕死了,都不用你管,你要走就快点走……”

程水南安静地蹲在她身边。

他抿起唇,试探地擦她眼下的泪珠。

张静姝没有拒绝,睁大眼睛,满是控诉地瞪他。

“是我不好。”程水南说:“地上很凉,不要坐在这儿,我们先回去。”

张静姝:“回不去,腿断了。”

程水南的睫毛像是不堪雪花重负,飞快地眨动几下,冰凉的雪花在他睫毛间融化,眼底莫名得沾染水渍,很委屈又有些无措的样子。

张静姝注意到他的衣服湿透了,没穿棉服,只穿了件很薄的卫衣,落在她脸颊的指腹冰得厉害,像是檐角垂落的冰锥。很凉,很冰,但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有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