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四(第2/3页)

姜瑾瑶今时今日的善举,在未来会成长为庇护她的参天大树。

杀戮是掌握权力的捷径,可一味的杀戮迟早会迎来反噬。

姜王夫人已看到了长女走向极端后,将会承接的恶果。可她不会去提醒,更不会劝谏。

没有人能够在权力鼎峰时,接受任何谏言。

若长女自己无法醒悟,明白这个道理,她不过是白费口舌。

何况治下驭人,是每个主君都该自己探索的本领。

裴家那小子,就知道收敛。他的暴虐会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内。并非因为他不残忍,而是他聪明。

姜王夫人一边冷漠旁观长女,一边却竭尽心力地给幼女铺路。

一条哪怕长女身亡,哪怕姜氏这脉垮塌,而幼女仍能在世家里享誉尊荣的路。

她的瑾瑶,不需要掺入那些血腥的权力争斗。

她会永远干净,那一星半点的愁绪只是因春逝,忧秋来。

妹妹那点小动作当然逃不开已把控了江陵的姐姐。

可姜琼华只觉得可笑,她的妹妹还是这样不知世事,竟然真把那套温良恭俭当真了。

她并非一定要杀尽那些人,只是他们太聒噪了。

姜琼华需要一切反对的声音闭嘴,也需要他们的家底来充公。容许妹妹这一点小小的折腾,是她身为长姐该有的气度。

她的傲睨自若在越来越大的权势下,越发自得意满,也越发刚愎自用。

但亲信的背刺打醒了她的自以为是。

姜琼华迅速在失败中吸取经验,认识到片面使用强硬手段的劣处。

她很快学会了恩威并施,笼络人心的种种手段,一切都是她自己摸索。

而在对玩弄权柄日益熟练的日子里,姜琼华回忆起妹妹对自己的违逆。

她不认为妹妹有与自己交锋的胆量。

但看着妹妹已于无形之中拥有了一片独立的势力时,姜琼华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欣慰妹妹的长成,有了独立此间的能力。也心酸于妹妹对她的疏离,对她生出的防范之心。

可当她清查这个一直对权力疏离的妹妹,是如何周全如此多的流亡者时,她看到了母亲的手笔。

姜琼华觉得很荒诞,她看到了母亲对妹妹的部署。

一个周全细致,深思熟虑,却让她遍体生寒的部署。

母亲使得妹妹成为了施恩者。

姜瑾瑶今时今日的仁德遍布九洲,将引来无数亡命之徒向她寻求庇护。

这些蒙尘的明珠,或许永远碌碌无为,或许将在未来的某一日耀出夺目的光辉。

无论这些人是否能成事,他们都将终身感激这位提供庇护的恩主。

母亲明明是极度冷漠寡情的人,却为妹妹筹谋了这么多。

如此明晃的偏爱。

在阴谋诡计里,姜琼华后知后觉地品味起姜王夫人从未对她施予过的温情偏爱。

妹妹病的时候,母亲从来都是亲侍汤药,寸步不离。

妹妹哪怕只是受了一点伤,母亲也会大发雷霆,狠狠处置不尽心的仆从。

妹妹从来就是被偏爱的。姜琼华意识到。

她想起父亲奄奄一息时,唇色黑紫的他狰狞地看着自己,声音断续:“柴、柴桑给阿璃,你不许和她抢。”

“你是长姐,要爱护妹妹。”

这是姜国公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瑾瑶。

至纯至洁的美玉。

从妹妹出生的那一刻,姜国公和姜王夫人就表露了他们对幼女的偏爱。

穿过竹帘缝隙的光照在姜琼华脸上。

她眯起眼,将权力作为脂粉点缀的容貌展现出惊人的美艳。

少年捧着攒簇在一起的紫阳花,携光而来。

姜琼华斜眼睨向他。吴兴沈议,一个最近向她投诚的世家子。

“小郡君说主君您喜欢这个,差我给您送来。”

少年的朝气亲切与灿烂热烈的紫阳花融在一起,像是初起的朝阳,像是山间的鹰鸟。

她看着象征美满与团圆的紫阳花,第一次对归属产生了强烈的渴望。

或许她也该获得一份偏爱,姜琼华想。

长女缺少的偏爱,姜王夫人毫不吝啬地倾斜给幼女。

世家都看到了这份爱护,也都对小姜郡君隐在未来的势力抱有觊觎。但他们也都知晓,她早已被阳翟定为未来的主妇。

天翮二年,阳翟的裴主君没按照众人的料想迎娶小姜郡君。

各大世家在诧异的同时,纷纷遣人前去江陵提亲。尊贵的身份,姜王夫人的偏袒,独立于江陵的势力,让每一家都对姜瑾瑶满意至极。

请聘瑾瑶为主妇的帛书,江陵收到了三份。

上郡姚氏,秀荣郑氏,华阴桓家。

姜王夫人冷眼挑选幼女未来的夫婿,这三家都不是什么好去处。姚氏最让人讨厌,送个帛书弄得大张旗鼓,生怕其它世家不知道他们看上瑾瑶了。

秀荣的郑蕴懦弱无刚,他这个主君的位置恐怕坐不稳。桓家的小子倒算是才俊,只可惜他父亲太过独断。

姜王夫人看谁家都不满意,强势的人家,她怕幼女过去受欺负。势弱的人家,又怕他们护不住幼女。

在不满地挑挑拣拣中,压在最底下的周氏帛书露了出来。

周朔,临沅孤子,自幼在建兴求学。

无根基,无长辈,身份低微,这辈子都不可能翻到她女儿头上去。

效忠于建兴,能在周氏那么多人里脱颖而出,被主家青睐,看来有些能耐。

在调查过这位提亲者的品行后,挑女婿的姜王夫人终于感到满意。

他会很适合她的瑾瑶。

一个守规矩的人,往往能规避许多危险。女儿嫁给他,余生顺遂安逸的可能性更大了。

在各路名门骄子中,姜王夫人挑了最平庸的一个。

尽管姜王夫人替女儿选了个相对来说最安全无害的丈夫,可幼女出嫁的前夜,她还是满心的顾虑不安。

她这个幼女虽心地纯良,但被养出了些不知世事的骄纵。

脾气上来的时候,言辞刻薄,就冲着撕破脸去,全然不考虑给自己留些回旋余地。

于是她嘱咐女儿:“夫妻之间当相互尊重,相互包容。到那边后,且记着你身为郡君,要少争执、少动怒,勿要降了身份。”

天翮三年春,姜王夫人爱护了十七年的幼女辞别江陵。她身边再无那个乖巧柔软,偶尔闹些小脾气的女儿。

征和五年秋,幼女亡故的消息从建兴递往江陵。

曾经横刀立马,又曾搅弄风云而怡然自得的王氏贵女,一夜间白了发,佝偻了背。

姜王夫人去了建兴,她一遍遍轻抚幼女冰冷苍白的面容,一遍遍呢喃幼女的名字。

可幼女再也不会睁眼看她,乖巧柔顺地唤她“母亲”。

她的瑾瑶才二十七岁,只见过二十七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