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第2/3页)
薛玉霄看她神情尚可,只是面容有些疲惫之态,唇色微白,便道:“放鹿园前几日遍请名医,丞相病后才愈,晚辈实在不宜过多叨扰,请您保重身体。”
说罢便起身行礼。她只刚来没多久,果然是见一面就走。王秀抬眸看她,道:“我只是偶然风寒,一点儿小病。医师是为珩儿请的。”
王珩……
薛玉霄抬眼与她对视,下意识问:“珩公子身体不适吗?”
王秀却不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笼罩着薛玉霄,这一刻,她似乎不是在考量一个朝臣、一个杰出的晚生后辈,但也并不是在以儿媳的目光去凝望她、注视她,而是以“儿子的心上人”这样一个角度,用一种不含有太多审视的视线望着她。
她自然值得别人放在心上、值得依靠。她甚至值得整个陪都的小郎君日思夜想。珩儿仰慕她,那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
王秀在心中喟叹,神情不变道:“他体弱,不能忧思过甚。”
薛玉霄道:“忧思过甚?珩公子何以忧思至此。”
王秀道:“既然是心疾,别人怎么能知道?”
这样说也对。薛玉霄想到崔七就在家中居住,不如带他再来一次,王丞相肯定愿意为王珩出这份诊金,七郎缺钱,也会欣然而往,便道:“崔小神医在太平园居住,不如——”
话音未落,丞相抬手制止,王秀知道薛泽姝有意为女儿向崔家下聘,只是还未有动静,于是皱眉看着她道:“你要带崔七郎来探望?我只剩这一个孩子没有出嫁,你别存心把我害得膝下无人。”
薛玉霄不解其意,但听出丞相大人话语中的拒绝。她不知道哪里惹到对方,正想着要不要探望一下王郎?可是未婚郎君,她这样探望恐怕太过冒昧,特别是在人家母亲面前提起,显得更加心怀不轨……
正想到此处,王秀忽道:“我身上这点小病还没有彻底痊愈,担心病气招惹给他。你代我去督促一下,让他好好喝药。”
薛玉霄:“……”
王秀看她:“站着做什么?”
薛玉霄指了指自己:“我?”我吗?
王秀的脸面有点绷不住,但她确实担心珩儿的身体,只得沉默地看着她。
薛玉霄真的猜不到丞相大人在想什么,她这沉默中的视线可比谢馥威慑的目光还更令人心中忐忑。薛玉霄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礼单,心道,既然都来拜会丞相表达谢意了,这点小事干嘛推辞?只是孤女寡男,王丞相未免也太放心了。
她行礼答应,正要前往。王秀又道:“你们只可说话,不要动手动脚,让人看见不像话。”
薛玉霄回首保证:“我尊重小公子的品格,绝没有丝毫冒犯之意。”
王秀又被这句话说得沉默下来,她露出一种很微妙、很奇怪的神情,好像薛玉霄承诺了她不高兴,没有这么承诺她还是不高兴。
薛玉霄放弃揣摩丞相的想法,随着引路的家仆一路向园内而去。
虽是草木枯折的冬日,但放鹿园修筑得雅致非凡,景观依旧清丽。薛玉霄随着家仆走上阶梯,目光穿过外廊,望见风帘微动的室内一个孤坐的背影。
仆从都没有通禀,但为了合乎礼数,都守在旁边等候吩咐。
薛玉霄走过去,伸手拨开风帘,静静地走入其中。室内有两个少年在埋头熬药,也没有看见她。于是她便保持着正常说话的距离,坐在琉璃屏风另一侧的坐席上,低声道:“……我听丞相大人说,你身体不大好,是犯了心疾之故……这是什么原因?如今有没有好一些了。”
屏风朦胧,映照出的身形忽然僵滞住了,他忽然抬首,见到仅仅几尺之外,屏风后面的人影。她的钗环微动,额头上的银蛇饰品垂坠震颤,因为坐在对着门口的地方,吹拂进来、淬了寒气的风微微摇晃着她的衣衫。
王珩坐直身躯,凝望着她,好半晌才说:“……我好多了。是母亲对你说的吗?我……我其实好多了。”
在屏上没有绘画图样的地方,他能穿过琉璃屏望见薛玉霄的衣衫纹路、望见她仿佛低垂的温柔眉目。她比出京前更加清减了,想来国事为重,天下之人她都要计较烦心,所以让她更为神伤。
王珩喉结微颤,手指放在膝上,几乎能感觉到忽然震动起来的脉搏。他想,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郎君之心,怎么能让她再度神伤呢?于是在说完话的寂静中,忽然又补充道:“我没有什么心疾。只是……让风吹着了。”
薛玉霄道:“冬天本来就冷,我知道你开着一点门是想散去屋里的药气,可是你该坐在避风的地方,这样对你的身体才好。”
这架屏风很是稀罕,琉璃古已有之,是烧制青铜器的伴生品,众人称为“五色石”,在东齐比玉价还要贵,而在王珩的居所里,这居然拿来烧制成了一架屏风——可见王小公子在琅琊王氏的地位。
这面屏风的价值,薛玉霄房里的那面青镜差不多相仿。
王丞相对其宠溺疼爱到了如此地步。
因为屏风是透光的,所以薛玉霄仔细观察时,也能隐约见到王珩的样子。他确实比往常相见更加形容消瘦……这样一个春风拂柳一般的人物,让陪都娘子慕名已久的王郎,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心中烦忧。
王珩听到她的嘱咐,很是温顺地颔首。望着她道:“我已坐在避风的地方了,你看。”
他略微抬起衣袖,袖子没有被吹动,随后又向内挪了一截,目光却没有离开她那边,低声道:“我知道你为我好,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薛玉霄道:“即便没有丞相开口,我也该探望你的。只是我们终究有别,不能贸然开口。都怪我让玉行娘子配合我检籍操劳,才吹了风得病的。不过那之后我也病了一场,就当我们同病相怜吧?”
那时候已经过去数月,怎么也不可能是陪着她生病的。王珩对此心知肚明,但她愿意开解,他已是心满意足,不由自主道:“既然相怜……自是卿须怜我我怜卿……”
他声音渐低,到后面便悄然隐匿下去。此诗为一薄命人所作,不宜出于他的口中。
因为王珩的刻意藏匿内敛,并没有让薛玉霄听见。这时,旁边的小侍正好煎出了药,将之盛在一个玉碗里,上前服侍王珩服药。汤药苦涩,王珩只说:“放在那里吧。”
小侍日夜与他相伴,知道公子之心,便向外透出求救般的眼神。薛玉霄会意道:“丞相正是让我来监督你吃药饮食的,如果一心想着愁事,病怎么能好?”
王珩听了她的话,望着她的脸看了片刻,这才挽起衣袖,吹凉漆黑的汤药。
他身上的檀木之气被药材的味道所遮掩,但这跟崔七郎那种被中药沉浸已久的生涩草木苦意并不相同。不知道他用的什么药,闻起来居然有一种很细微的甘甜萦绕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