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第2/3页)

宅门外火杖煊亮,映出驸马那一道伫立等待在外的笔直的身影。

为这一场婚礼,京中各卫今日出动了上万之人。韩克让更是亲选千余名金吾卫士,今夜几步一岗,从永宁坊外执戟列队,一直延到裴宅的大门之前,以阻挡从全城各个方向涌来的想要一窥公主容貌的长安之人。

在一阵如浪潮般的骚动声中,香车缓缓停在裴宅门外。

裴萧元快步上前,为公主打开车门。

当盛装的公主手持一把彩绘玉柄团扇,稍稍遮面,如神女一般出现在那一扇被驸马打开的车门前时,光芒四射,灼灼生辉,连门前那正燃着的连片灯火,瞬间仿似都被压得黯淡了下去。

一阵短暂的寂静过后,周围突然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接着,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便从四面八方涌入裴萧元的耳。有赞公主美貌端庄如天人下凡的,有艳羡裴驸马福气不浅飞黄腾达的,也有在感叹公主从前那一番传奇经历的……

在阵阵声浪的冲击下,裴萧元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发觉公主一双眼眸转来,他一下凝神,伸手,将她稳稳地扶下香车。

入内,礼堂之中,裴萧元东,公主西,立定。礼官进爵,读祝,二人对拜。再转入寝堂,如方才在外一样,再次相向而拜。接着入座,行进馔、合卺、结发之礼。又一次对拜。

在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各种礼仪里,裴萧元压制着他那越来越不适的来自身体的感觉,始终一板一眼,完美如仪地履完全部当做的事,终于,在深夜将近戌时的时分,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这间用作洞房的寝堂里,只剩下了他和他的新妇,以及,因不放心还没退出的贺氏。

隔着红烛照里烁着莹莹晕光的珠帘,裴萧元望一眼帘内寝堂深处正坐在床榻畔的那一道身影,转面看向他身后那还停在寝堂门畔的贺氏,示意她也出去。

贺氏担忧地望向他的伤肩,终于,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退出,轻轻带上了门。

随着贺氏也走了出去,裴萧元暗暗长呼出一口气,接着,定了定神,再次望向珠帘里的人,略一迟疑,不再犹豫。

他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停在帘前,中间和她隔着至少十来步的距离。

“公主今日辛苦了。”

他向着对面的女子弯腰,深深作了一揖,“也不早了,公主休息吧,我不打扰。”

“往后我睡外阁。”

他继续说道。

絮雨方才已在贺氏烛儿以及另几名带来的宫女的服侍下净过面,也除去了繁琐的花钗和礼衣,此刻着了便服,长发挽作堕马慵髻,坐在那一张是她嫁妆的新床之上。

“裴郎君你也辛苦了。”

她看了眼面前这位离她不能再远,仿佛她是洪水猛兽的男子,顿了一下,应道。

“我不辛苦。能叫公主满意便可。”

裴萧元垂目道,朝对面再次行了一礼,随即转身退出珠帘,迈步往外间走去。

“等一下。”

身后忽然传来她的呼唤声。

裴萧元脚步一顿,回过头,隔着那一道因他方进入又走出而兀自在震颤着的珠帘,见她双目望来,面带几分迟疑之色。

“裴郎君,你今日是身体不适吗?”

裴萧元心一跳,下意识便转过身向着她,将自己的伤肩隐在了身后。

“公主何出此言?”他恭声应。

絮雨从香木床上站了起来,朝他走来,只也未穿帘而过,只停在了帘后。

“我瞧你面色不大好。还有……晚上在大门前,你扶我下车时,我感到你手指很凉。”隔着珠帘,絮雨的目光落到他微微泛白的血色显得有些不足的唇上。

“若是哪里不适,我替你叫太医来瞧瞧。”

裴萧元迎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公主多心了。昨日一早就被承平他们困在酒楼里强行灌酒,喝了不少下去。昨夜又没睡好觉,故今日看起来精神不济。”

“我很好。多谢公主关心。”他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絮雨总觉他看起来和平常给她的感觉不大一样。然而可能也真的如他自己解释的那样,只是宿醉导致。加上没有休息好。并且,或许和他的心情也有关系。

毕竟是她算计他,几乎是强行迫他不情不愿地做了驸马。他心里本是不愿和她再有什么多余往来的,她自然明白这一点。

“也好。”絮雨颔首,“你也好好休息。”

“是。公主安歇罢!”

裴萧元看着她慢慢走回到那床榻前,再次坐下后,自己便也后退了几步,接着,继续往外间去,在经过一面分隔内外的八扇檀木座屏风时,知她已是看不到这里了,暗绷了一晚上的身体骤然放松,人还没转过屏风,一阵虚泛之感再次袭来。

他脚步一顿,右手无声地一把扶住身旁那沉重的屏风,微微闭目,借屏风靠力,停了片刻。待那头重脚轻之感再次褪去后,径直来到铺在外阁的一张窄榻前,坐了下去,和衣缓缓地侧卧,终于,躺了下去。

此间照不到内中的红烛之光,又隔着屏风,光线黯淡。

他在昏光里紧紧闭目,一动不动,耳听取着于寝阁深处传出的响动。

起初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应为脱衣的声,接着金钩撞动,发出两下清脆而悦耳的轻玎之声。应是她放下了那一幅锦帐。在极是轻微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被衾铺展声后,她又翻了几下身。

许久过去,已是下半夜了,在寝阁的深处里,再没有半点响动,静得裴萧元能听到红烛爆出灯花时发出的轻啪之声。

她已经睡着了。

他终于睁目,无声地从窄榻上坐了起来,左臂垂落着,单用右手解带脱衣。

在宫中被那些妇人们挡住嬉闹,后背吃了一棒的时候,他便知道,伤处开始渗血。

唯一的庆幸,便是今夜的公服是猩红色的,即便有血渗出来,也不至于叫人发现。

他左侧的伤肩和背因今夜活动过多,此刻便是轻动一下,也觉抽痛。用单手略微困难地解了腰带,轻轻放在一旁,接着,脱下公服,再脱单衣。那白色单衣的大半后背早已被血渗染得湿漉漉的。他艰难地除着衣,最后发现,因耽搁久了,贴身穿着的织料已和伤口边缘处慢慢干涸的血肉黏连在了一起。

他自己看不到,无法细细剥开,也不想惹贺氏更多担忧,一扯,人微微发了一下抖,终于将中衣强行扯下。

一股虫爬似的热流,沿着伤口下方的肩背,汩汩而下。

他知应是方凝结的伤口又被扯破。便拿脱下的中衣胡乱拭了下后背,压了压血,随即取出他预先准备的一瓶止血药粉,自己凭着感觉,胡乱倒在伤处,打算先过了这一夜,等明早再叫何晋处理下,忽然此时,他听到里面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接着,眼角余光瞥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握着烛台,就要从屏风后转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