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第七种羞耻(6)(第2/2页)
“你们都能记得。他对和他结伴过的人一向慷慨。华生忘记是因为……他的脑子就那样,他的脑子不适合干这个。”康斯坦丁指指点点,“你的同居人记性好不好,你心里没数吗?!”
“……”
“我明白。你是,关心则乱。”康斯坦丁把酒瓶重重地放到茶几上,“不过你们俩这样,看得、看得人真不痛快。”
福尔摩斯不动声色。
康斯坦丁自己泄了气:“好吧,我理解。真的。十九世纪嘛,世道就是这样的。时间不对。总有些事情凑不上,对吧?好消息是你们在两个世纪以来的各种同人作品里啥事儿都干过了,离谱的、不离谱的,所有你能想象到和不能想象到的。”
“那似乎不能算是好消息,康斯坦丁。”福尔摩斯说,“你喝多了。你也会喝醉么?郝德森太太从不醉酒。”
“我比任何一个普通人类都更容易喝醉和感受到痛苦。”康斯坦丁说,“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好消息。”
他举起酒瓶看了看瓶底。里面已经空了,康斯坦丁将空酒瓶丢回小茶几,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身姿笔挺,双目清明,仿佛灌下的那瓶酒忽然之间从他的血液里挥发了,消失了。
他没开口,但福尔摩斯也站起身,从沙发背上拿起大衣穿好。他还戴上了帽子,竖起衣领遮挡住脸部。
“走吧。”福尔摩斯精神奕奕,双目朝外射出精光,“我可就等着你向我展示那些鬼鬼怪怪的东西呢。”
康斯坦丁没有回话,只是怜悯地看了福尔摩斯一眼。
和康斯坦丁一同赶路,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感受。好像置身于一大块半流体的黑暗之中,周遭冰冷而寂静,在寂静的深处,却又持续不断地传来某种切切察察的混乱絮语。细听之下,那些声响似乎总是在指代和说明某种明确的事物和情绪,只不过无论是事物还是情绪,都无法全然地被听众所理解。
“魔法是危险的。”福尔摩斯对康斯坦丁说,“魔法和所有高深的科技一样危险。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是伦敦这座城市在同我说话,向我倾述祂的悲喜和觉察。”
遥远处和咫尺处都传来康斯坦丁放肆的笑声。他说:“你听到祂在说什么了吗?那很不错。糟透了,但也很不错。祂跟你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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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迷失了。”福尔摩斯说。
“那是在所难免的。”
“这座城市在对我说,‘我迷失了’。”福尔摩斯说,“我不确定是否还说了别的,或者这只是一整个句子里的一小部分,也许祂真正想说的是祂丢失了某种东西,或者祂是故意地舍弃了点什么,或者祂在寻找远离的办法……线索太少,我也分析不出。”
康斯坦丁没再说话,只是领着路。
无数个世界在福尔摩斯的眼前叠加,消融,闪现,破碎,他逐渐感到发自内心的疲累。大脑和眼球都在抽痛,某种温暖而濡湿的感觉正从他的身体里涌出来,仿佛他的内脏和大脑都溶做了粘稠的泥液。
福尔摩斯用纯然的冷静和意志支撑住自己,却无法抵抗那股发自内心的虚弱和躁动的癫狂之感。他隐约觉察到前方的康斯坦丁每走一步都会留下鲜血横流的足印,活似那些血脚印也活着,并且持续地生长和受伤一样。
“你和郝德森太太是什么关系?”福尔摩斯终于问。
“没有关系。”康斯坦丁说,“还没有。”
他的声音变得温柔了,透出喜悦和渴望,又那么咬牙切齿、满腔愤怒。他似乎被困在这两种情绪中,不稳定地起伏和波动着——
这种对自己的情绪毫无掌控,只是疯子一样任由它们向外倾泻的感觉,倒是像极了郝德森太太,福尔摩斯暗想。
他擦了一把脸,只觉得手不是自己的了,脸也不是自己的了,一切触摸起来的感觉都古怪难言,但好在没有感受到湿润之意,因此大概身体情况也还正常,浑身血肉都软烂融化的事情没有发生——但那种正在腐烂的感觉是如此清晰,哪怕事情未有发生,也确确实实地体验过了。
不碍事。又不是说没有体验过。
郝德森太太给他的烟草,抽起来就是这种感觉的柔化版本,不过刺痛和清爽的感觉会更强烈些,倒是很适合用来抵抗久不服用和注射上瘾药物时产生的焦虑。
并无他事可做,福尔摩斯在路程中深刻地检审了一番自己的头脑和心灵。前者倒是一如既往地灵省好用,至于后者嘛……福尔摩斯不敢说自己是个绝对的道德人士,天知道,他对很多社会公认的规则都嗤之以鼻,多半的规矩在他看来除了碍事外最大的作用无非是充作门面,就像服饰上的装饰物一样,用以标榜自身而已。
但他也毫无疑问地有着很多不可逾越的底线,好与坏的界线在他的心中是十分分明的——譬如说,杀人在绝大部分时候都不可饶恕,但假若是合理的复仇,也不曾危及他人,犯人也深刻地理解自己终究犯了罪行,那么纵然是凶杀,也称得上正义之举,福尔摩斯也并不十分坚定地要揭举告发。
又譬如说,倘若是巧用计谋从他人那里骗取财富,只要后果不至于使受害者家破人亡,损失仅限于资产本身,福尔摩斯也并不很觉得这算是一种罪行。
道理是很浅显明白的,假如这都算犯罪,岂不是在说世上所有的富豪都生来有罪?
就算他们真的是生来有罪吧,既然没见他们全都被抓起来下狱,可见世上的许多罪行,只要不涉及人身安全,本质上仅仅是手段高低的区别罢了。福尔摩斯自以为咨询侦探还管不到那么宽的地方,也轮不到他来伸张这种正义。
由此检查再三,福尔摩斯满意地认为,无论接下来康斯坦丁要给他看的是什么内容,他都能冷静以对,全然以意志和智慧解决麻烦。
他实在是大错特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