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3/5页)
若说奇怪,倒也有奇怪的地方,如此简单的事,参知大人特意一早拿来考校他,这不像他的作风。
邓文远正琢磨时,内侍省押班张知走进来政事堂,来寻祁令瞻。
祁令瞻让邓文远把折子带回去看,“小心收好,仔细琢磨,明日再来回禀。”
此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张知从袖中掏出一张字条递给祁令瞻,说是太医署院正杨叙时请他捎来的。
张知说:“参知大人看后,千万不要着急。”
祁令瞻拆开字条,阅罢,眉间凛然一沉,彻夜未合的眼中顿生冷意。
他将字条就这昨夜尚未燃尽的蜡烛烧没,问张知:“可查清日子,姚贵妃几时怀上的身孕?”
张知说:“约有四个月了。”
四个月……那就是先皇后去世不过百日时怀上的。祁令瞻心头涌起一阵躁意,又问张知:“皇后娘娘知道此事了吗?”
张知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祁照微,“昨夜陛下未留宿中宫,此事皇后娘娘尚无从得知。”
祁令瞻闻言一怔,“你是说他们……”
“昨夜仆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他只在坤明宫待了片刻,离开时神色似有不虞,至于因为何故,仆也不清楚。”
一事压着一事,一波接着一波,竟隐约有起风之兆。
张知说:“陛下叫仆来宣召参知,必是为了其中一件,抑或二者皆有。”
祁令瞻当即整衣入宫,前往紫宸宫去见长宁帝。
秋日清晨,阳光洒在御苑池面,灿如洒金,但落在人身上,却是凉森森的。长宁帝披着一件薄氅,正站在池边堆石上喂鱼,他近来消瘦得很快,秋风吹起氅衣来回翻飞,仿佛随时会将他刮进冷池里。
他挥手叫战战兢兢侍候的内侍们退远,独让祁令瞻上前。
“朕多日未揽镜,刚才站在湖边,险些认不出自己。子望,你与朕相识十数年,你还能认出朕吗?”
他吐字缓慢,字字尽是凄然。
祁令瞻因他的话而想起从前,两人相识于东郊田猎,彼时长宁帝上面还有两个兄长,没人注意到他,他只是个性格温和近于优柔寡断,见母鹿舐子而不忍放箭的富贵皇子。
这么多年,他视长宁帝为主君,长宁帝视他为手足,襄仪皇后去世时,长宁帝几次悲恸昏厥,不似作态。
可又该如何解释姚贵妃在皇后丧中怀孕的事?
祁令瞻说道:“沧海桑田之变犹需千年,而人心之变不过须臾。倘陛下尚不能自知,天下更无人可识君。”
长宁帝闻言苦笑,“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祁令瞻不知他指的是哪一件,故暂时不言。
“倘朕说朕没有对不起阿宁,是酒后遭人算计,那孩子不是朕的种,你会相信朕吗?”
祁令瞻闻言蹙眉,“既是酒醉,陛下确定自己记清楚了吗?”
“子望,你是不是从未在烂醉时行过房?”长宁帝苦中作乐地调侃他,“你尽可以试试,看是否可行。”
烂醉与鱼水之欢,祁令瞻哪一种都没有切身体会过。
“阿宁离世后,朕再未碰过姚氏,她钻了空子与朕同榻而眠,朕虽清楚那夜无事发生,起居注上却记下了这一笔。”
祁令瞻望着水下踊跃争饵的鲤鱼沉思,片刻后有了结论,“那就是肃王。”
长宁帝转头瞧他,半是惊讶,半是意料之中。
祁令瞻从眼下的局势分析原因,“生母自尽于面前,太子必然在心里恨透了贵妃,贵妃也清楚自己无法再打阿遂的主意。她要在宫里有所傍身,或是恩宠,或是子嗣,前者既已无望,后者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谁才是最安全的选择?”祁令瞻接过长宁帝递来的饵料投入池中,“兄终弟及,父死子继,无论走哪条路,肃王都乐意帮她。”
长宁帝苦笑:“朕的侄子,生下来必有长相肖朕的地方,朕不想认都不行。”
“这是贵妃眼下最佳的选择,也正因如此,才教人猜的容易。”祁令瞻道,“没有证据,她也不怕被陛下猜到。”
长宁帝叹气:“姚家如此万事俱备,看来江山易主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眼下的情形确实棘手,祁令瞻朝坤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免为照微的处境担忧。
长宁帝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去看看她吧,朕好像将她得罪透了。”
照微尚且不知姚贵妃怀孕的事,此时她正擎着弹弓打树上的红枣,锦春和锦秋扯着一尺多宽的布在树下接着,祁令瞻走进坤明宫时,尺宽的布上已兜满了沉甸甸的红枣。
他止步在垂廊下望着照微,见她乌发已绾做端庄的宫髻,鬟间珠翠与衣上流苏随着她手中的弹丸脱手而摇摇轻颤。照微若有所感,转头朝这边望过来,看见祁令瞻后,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而她的神情变化正被祁令瞻收入眼底。
他忽而觉得心绪凝滞,难名的惆怅如墨洇透宣纸,悄悄在心里散开。
他站在廊下向照微行礼,清声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将这些枣子洗干净,送去给太子,”照微将弹弓收起,对宫人说道,“都退下吧,不必伺候。”
她知道祁令瞻重规矩,她昨天大婚,今天他就寻到了坤明宫,必是有事而来。昨夜到现在不过数个时辰,照微只想到了一种可能,便是昨夜她激得长宁帝拂袖离开一事。
如今坤明宫里宫人不多,都遣出去,愈发显得空荡,连盏热茶都没有。照微疑他是来寻衅,脸色不好看,而祁令瞻别有心事,亦是眉宇沉凝,两人相顾无言了好一会儿,终是祁令瞻先开了口。
“昨天夜里,你们……”
只说了半句便问不下去了。
虽说帝后无私事,但这种事通常都是家中女性长辈关心,他一个做哥哥的,实在不知该怎么问。
照微心道果然如此,坦然冷笑一声,说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我知道在其位当谋其政,不该一入宫就得罪他,但我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天底下哪个男人都可以,偏是他不行,我看见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到窈宁姐姐。我知道自己这样过于任性,但事已至此,人已得罪,你来训我也晚了。”
祁令瞻从她这番话里将昨夜的情形猜了个大差不差,心中百般滋味交杂。
他对照微说:“我不是来责怪你的。”
照微问:“那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