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2页)
倏尔,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摔落了覆面的书,又踢掉了盖住脚的薄毯。祁令瞻走过去为她拾起来,正欲重新为她披上,突然发现她未穿鞋袜,一双莹润的赤足毫无防备地展露在他面前。
他捏着毯子的手紧了紧,匆忙转过身去,兀自冷静许久,仍能听见自己急遽的心跳声。
闭上眼,面前仍是……
简直无耻,简直混账。
他暗暗唾弃自己源自性本恶的欲念,正欲抬步离开,忽听身后人梦里呢喃了一声:“冷死了。”
他只好偏过头,重新将毯子展开,盖住了她的脚。
殊不知,人在将醒未醒之际,现实的感官常与缭乱的梦境交织成一片。
照微梦见自己睡在她兄长的床榻上,新晒了一天的衾被中满是阳光的暖柔,帐中弥散着茉莉香。
那茉莉香的味道实在浓烈,她起身去寻那香气的来源,拨开层层帐子,发现隐在青帐后的并非香炉,而是祁令瞻。
他身上虚虚拢着广袖宽衫,青丝肆意披散着,雅致的眉眼间覆了一层薄雾,望向她,似笑非笑,欲言未言。
端的是魏晋风流名士的姿态。
见惯了他君子端方、衣衫整洁的样子,乍见此景,如见冷月出霞蔚、棠棣茂于雪,春柳濯濯勾人魂魄,照微愣住了,浑身如火烧般轻轻战栗。
那精怪似的人突然握住了她的脚踝,纤长的手指覆着她的脚,冷冰冰的。
照微下意识喊了一句:“冷死了。”
他便将手缩了回去,脸上的神情转为落寞,隐在湿润的青帐里,有泫然欲泪的意味。
“你不要伤心,我不是讨厌你。”照微急切地剖白道:“我喜欢你的。”
然而青帐中后的人似是并未听见此言,身影渐渐隐去,似要与身后茫然无际的青云融成一片。
照微慌声道:“你别离开……这里冷得紧,你抱抱我。”
“你等等!”
她起身去追,却骤然撞入一人怀中,令她从梦境惊醒,只觉脑海中一片混沌,眼前金光摇晃。
一只微凉的手覆在她眼前,替她遮挡灿烈的阳光,待她渐渐适应了光线,才缓缓挪开,同时松开了扶在她腰上的手。
刚才是她自己撞过来的。她嘀咕着那些教人浮想联翩的话,突然扑进他怀中。
照微意识到眼前人是谁后,骤然绷紧了脊梁。
她刚刚好像梦见……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一只手轻轻抚过她微汗的鬓角,祁令瞻刻意压缓了声音,问她:“刚刚梦见什么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做噩梦了吗?”
照微咬住泛白的嘴唇,紧张不安地盯着祁令瞻,见他神情似探询,虽隐有不悦,却并无惊怒之色。
那她应该没有将那荒诞的梦胡言乱语出来。
“嗯,我……没什么,梦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记不清了。”
祁令瞻垂落袖中的手慢慢握紧,声音和若春风,似在安抚她,“总该记得梦见了谁,若不是活灵活现,怎能把你吓成这样……一身冷汗。”
照微接过他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额头。
确实是一身冷汗,一半是梦里吓得,一半是被他吓的,叫秋风一吹,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泛凉。
她不敢回想,更不敢实话实说。
梦里的人可以遵从本心无所顾忌,可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毕竟是她兄长,他们之间有兄妹之伦、君臣之别。
照微心中默默道,他本就不喜欢她这般为所欲为的性子,若被他知晓自己更生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心思,岂不是要从此恨死她?
她又有何颜面再与他共处。
见她低头不语,祁令瞻又问了一句:“想起来了吗?”
他的耐心也快要耗用尽了。
我喜欢你的……你别走,抱抱我……
她在梦里究竟见到了谁,能教她这样矜傲的人,说出如此直白恳切的央求。
照微的目光落在跌落地面的那本《六韬》上。
她弯腰拾起那本书,定了定心神,开始胡扯道:“没什么,就是看书看得入了迷,想起薛录事讲《文韬》卷时说的亡国之象,竟然梦见了,故而有些后怕。”
祁令瞻掀起眼皮瞧着她,“原来你梦见的,是薛序邻。”
“啊……嗯,是啊。”
照微心头松了口气,心道,随他觉得是谁,别猜到他自己身上就好。
裹着手衣的手指再次抚过她鬓角,指腹微凉,令她想起梦里的景象。她双肩轻轻颤栗,下意识要反握住他,幸而神思尚有一线警觉和清明,落在他身上时改握为推,猛得将他推了出去。
一时是无言的寂静。
照微心中觉得尴尬,紧张,惊慌。而祁令瞻心中只有一种感觉。
寂寥。
他想起照微曾经视他为兄长,未视他为男人,与他举止亲密,毫无避讳,使性子闹他时,像只身手敏捷的猫往他身上跳。
如今他只是想为她理平耳鬓的乱发,她竟不许了。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深切地体会到她已长大知事,深切地明白,他是她的男女之别,不是她的男女之情。
照微轻轻呼出一口气,解释说:“我刚睡醒,这个样子狼狈得很,脸上说不定还有口水,你别碰我,我回屋去洗把脸。”
她飞快地套好袜子,踩着木屐下榻,拖着睡麻的双腿要落荒而逃。
却听祁令瞻在身后缓缓开口道:“你刚才在梦里说,让他别离开你,说你喜欢他。”
照微脚腕一软,险些摔倒在地,脑中嗡然阵阵,恨不能抬手给自己两耳光。
她这张睡觉时该被缝上的该死的嘴!
除了流口水竟还能闯下如此滔天大祸!
她不敢转身,听见祁令瞻的脚步声缓缓走近,恨恨地闭起眼,只觉得他是要来掐死她这个罔顾人伦的孽障。
犹自不甘心地狡辩了一句:“你听岔了吧……”
“你就这么喜欢他。”
走得越近,他的声音越沉,“他才走了几天,你便连觉都睡不安稳了?钱塘的事可以另择贤任,不如将他召回来,仍长长久久待在翰苑,值宿宫中……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