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会(第4/5页)
疼痛出现时,白容的五感其他迟钝,唯有痛觉变得尤为尖锐,所以在最开始东方银玥推门而入时他都没有意识到她来了,恍然一瞬,便满呼吸都充斥着她的气味,与她给人的气场不同,其实东方银玥的身上很暖。
是白容向往的温度。
他等待着青云寺的人到来,沉默地依赖这一丝气味缓解疼痛,清醒意识。
白容蹲坐角落抱住自己,墨色的广袖遮住了大半身躯,唯有满头银发藏不住,还有那双探出膝盖的眼,隔着层层珠帘,直勾勾地落在东方银玥的身上。
她穿着藏青色的长裙,翠绿点缀,像一只蛰伏于深夜、收敛华彩的高傲孔雀,肩背挺直,珠翠满发,依旧令人仰望,高不可攀。
殿外传来声响,白容浑身紧绷,直到逐云的声音传来他才从沉浸中刹那苏醒,也立刻察觉到了此番来凝华殿的人是谁。
“殿下,您要的人已带到。”逐云道。
东方银玥指尖揉了揉眉尾,嗯了声:“进。”
凝华殿的大门被推开,月色倾泄,恰好落在坐于桌旁的东方银玥身上,照亮她阔袖上的彩羽,乌发如缎,步摇坠至鬓角,与她的胭脂颜色极配。
沈鹮再次见到东方银玥时,她从未想过会是眼下这般情形。殿内妖气溢出,东方银玥混于妖气之中,似乎很疲惫,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
沈鹮上一次见到东方银玥还是在紫星阁内,彼时东方银玥要去蕴水,临行前找了沈清芜谈话,沈鹮拿着梨花糕出现时,他们已然谈完。
那是七月紫薇盛放的季节,簇拥成团的紫薇花被风一吹便落了满地,宣璃长公主难得着了一身素色,她只戴了玉饰,碧水长裙如云雾缥缈。见沈鹮来时还弯腰朝她笑了笑,东方银玥用手绢擦去沈鹮嘴角边的梨花糕屑,温温柔柔地对她道:“待本宫从蕴水归来,替你带蕴水最好吃的粟果酱心糖可好?”
沈鹮没吃上粟果酱心糖,东方银玥再归来时,她已离开了隆京,而宣璃长公主携蕴水魏家的御师平定了隆京的祸乱。
十年光景,恍如隔世。
沈鹮的心跳从入公主府便一直很快,此刻更是乱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拂裙跪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东方银玥轻轻挥了挥手,随后手指指向了珠帘后缩成一团的银白人影,无需她多言沈鹮也知道她的用意了。
这也本是沈鹮的用意。
她甘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便是算准了白容生长痛发作的时间,只是没想到此人如此能熬,眼下隔着珠帘也瞧不出人样儿了,比她之前在柏州的深林里看过的还要糟糕。
沈鹮掀开珠帘走进去,越走近便越察觉到白容警惕防备下沉重的呼吸,那双眼瞳孔竖成了细线紧盯着她。
沈鹮一时没靠近,只顾忌殿内的另一个人,便低声道:“你总不能让我在这个时候叫相公出来,以武力压制你才肯配合吧?”
白容完全不知眼下为何种情况,他藏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目光一瞬不移地看向东方银玥,他不知东方银玥为何没找青云寺的人来,反而找来了沈鹮。
她知道些什么?
她又是否……误会了些什么?
“殿下……”白容才开口,沙哑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脆弱,可一如他以为东方银玥要走时一样,终究除了“殿下”这两个字,什么也说不出口。
“先治好自己。”东方银玥终于说话。
她起身走到殿角的烛台旁,点燃手中的灯,又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书,重新坐下时侧背对着白容,似是给他留了自尊,又露出小半张脸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烁,让他看见自己。
“白容,珍惜本宫给你的命。”
若当初东方银玥没叫人把白容送到公主府,凭着他于皇城中吃人尸体这一幕,便会被御师绞杀。
白容忽而心定了下来。
他抿着干燥的嘴唇,艰难吞咽,不舍移开目光,低声喃喃:“我珍惜的……”
见白容肯配合,沈鹮也少了许多麻烦。
她从袖中掏出一早就准备好的丹药,上次被白容逼出身体的霍引的血液,如今又被她融入了丹药里,只看这一次他是否还会起排斥反应。
白容顺从地接过丹药,一口吞下。
沈鹮道:“右手伸出。”
白容探出自己的手,他的手臂上覆满了银色的蛇鳞,像是一层光滑的铠甲,就连脉搏都把不出。
沈鹮叹气,她取出夜明珠,仔细照过了白容的脸。
因他满头银发,无需多少光,便是那一粒小小的夜明珠便能将他的脸照看清楚。上一次在深林中,白容的蛇鳞只有几许,但也或是因为沈鹮的出现给他及时用药,才没让他的蛇鳞继续蔓延,反而让这类生长痛的病症在短短一夜内消失。
如今看来,以他身上覆满蛇鳞的程度,他至少疼了有五、六日。
竟也没有熬过去,没好转,真是奇怪。
白容的脸依旧足够惊艳,只是他的鬓角与下巴处斑驳了几点银鳞,周身妖化,若再蜕变,大约会变成一条真正的蛇,那是一个妖最原始、最赤/裸的状态。
“你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变了?”沈鹮的夜明珠照在了白容的双眼上。
纤长的银色睫毛遮挡半边眼眶,白容因乍见光芒微微眯起双眼,再睁大,让沈鹮看个仔细。
浅茶色的瞳,像是覆了一片薄金。
“失礼了!”沈鹮此刻已然变成当初在灵谷为那些妖看病时的状态,本着医者的心,抬手轻轻盖在了白容的头顶。
她指腹柔软,一寸一寸地按压下去,同时道:“若摸到了你的痛处,便告诉我。”
白容有些排斥与她肢体接触,他耳畔听着东方银玥翻书的声音,还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勉强克制住了挣扎。
片刻,沈鹮碰到了他额前的发际边缘,白容闷哼一声,沈鹮也微微一怔。
她的手指不可置信地轻轻按戳那里,就在白容眉峰往上三指节处,隔着皮肤竟缺了一块头骨,那里略微凹陷,如被人挖出了一个洞。
难怪会痛。
“以前你的头上可曾受过伤?”沈鹮问他。
白容抿嘴,沉默了许久才点头。
“何时,何地?因何?”沈鹮站着累,顺腿勾了个板凳坐在榻旁,刺啦的声音叫那边翻书的声音停下。
白容喉结滚动,声音微弱却清晰道:“八年前,青云寺,我的额前曾被狼牙锤击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