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程家元难得说上这么一大段话。那晚他应该是有些激动,还有些伤心。说到“田螺姑娘”那段,他声音低沉,不无妒忌地扔下一句“你都送人家戒指了”。陶无忌觉得这是两码事。他不会因为胡悦的心意,而对苗晓慧的感情有所动摇,否则就成电视剧里那种举棋不定的渣男了。但不管怎样,是该挑明了,不能打闷包(方言,意为故意隐瞒,欺骗别人),生受人家女孩的好处。

前台全是熟面孔。朱强迎上来:“领导体察民情来啦?”陶无忌嘿的一声:“说反了吧。最近挺好?”朱强道:“还不是老样子?我们下面水深火热啊,不比你们上头逍遥快活。”陶无忌道:“这话要给我师傅听见,一口血当场喷出来,业务部风里来雨里去,苦啊。——胡悦呢?”朱强嘴一努:“那不是?”陶无忌朝柜台处看去,上头的工号是熟识的。朱强压低声音,又道:“真正苦的是她,神经病的关门弟子。老板都说了,过了年就请白珏走人。实在是吃不消。上周又发作过一次,莫名其妙失踪一天,吓得行里差点儿报警。”

“产后抑郁症,到底能不能治好?”陶无忌叹息。

“谁搞得清楚!”朱强摇头,“天晓得,这女人居然还在上班时间挤奶,就在柜台里,大方得不得了。”陶无忌惊讶,又忍不住笑:“你怎么知道?你见到了?”他道:“我当然不会去看。猫着身子,一会儿从里面端个杯子出来,里面全是奶。傻子才拎不清。”陶无忌开玩笑:“那说明人家工作太辛苦了,连去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你这个大堂经理要负责任。”他嘿的一声:“负个屁责任。每个月那点儿破工资,捧着这帮祖宗不算,还有一堆破事,发米发油发毛巾,下雨天借伞,老人家借眼镜,三伏天借清凉油。讲起来是大堂经理,其实就是全天候保姆。不讲了,讲讲眼泪鼻涕一把。”

胡悦从柜台里探出半个头,看见陶无忌,指了指表:“十分钟!”

陶无忌做了个“OK”的手势。

一会儿,胡悦换完衣服出来,旁边跟着白珏。陶无忌上前,叫了声“师傅”。白珏眼睛一翻:“你老早不是我徒弟了——”径直走了过去。陶无忌暗自无语,瞥见胡悦忍俊不禁的神情:“我已经是过去式了,你怎么样?还扛得住吧?”她吐了吐舌头:“反正二十三楼的咖啡已经喝过了,拿铁,一人一杯,刚好二十三块。”

电影开场前,趁苗晓慧上厕所的空当,陶无忌对胡悦表示了感谢。

“程家元说的?”她问。

“谁说都一样。反正你不能做了好事不留名。”陶无忌道。

她解释,是一个初中同学的父亲,在某国企当财务负责人。“反正是存钱,哪家银行都一样,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她对陶无忌道,“不用放在心上。帮你就是帮晓慧,晓慧跟我什么关系啊?你早点儿脱颖而出,她爸爸才能早点儿让步。”她依然和过去一样,凡事都往苗晓慧身上带。陶无忌停顿一下:“谢谢。”她笑笑:“自己人,客气什么?”

看电影时,陶无忌一直想,这样似乎不太好。虽然人家女孩自己不说开,但作为男生,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白占人家的便宜,多少有些不厚道。但真要说,好像也挺难,处理不好就变成惹是生非了。一个半小时,他都在想这事,电影完全没看进去。结束后,苗晓慧说再去吃点儿东西。陶无忌问胡悦:“你决定,吃什么?”胡悦提议吃火锅。三人便挑了附近的一家火锅店。席间,苗晓慧语出惊人,问陶无忌: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而不是胡悦?”

陶无忌摸头,做沉思状:“是啊,为什么呢?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自己很多次,找不到答案。”说着,朝胡悦笑。胡悦也笑,作势在苗晓慧头上打了一下:“你真无聊。”

“如果我是男生,肯定喜欢胡悦,”苗晓慧一锤定音的口气,“论长相、身材、人品、气质、能力……陶无忌你肯定是视力不好,或者是脑子缺根筋,才会找上我。”

“你倒有自知之明。”陶无忌道。

“本来就是嘛。我们胡悦是内外兼修、男女通吃,关键还特别仗义,尤其喜欢助人为乐——”苗晓慧说着,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胡悦,“帮个忙。我爸新给我找的相亲对象,扬言这次如果我不出现,就去民政局脱离父女关系。你也知道我爸这个人,更年期加偏执狂,吃不消他。所以亲爱的,只有拜托你了,代我去碰个头。这人条件不错,如果你们能互相欣赏,那就是两全其美——明天晚上八点,浦东八佰伴对面那家哈根达斯。”

陶无忌以为胡悦会拒绝,谁知她竟答应了。

“怪不得给我戴高帽,原来是另有目的。”

“关于你讨人喜欢这点,我完全是实事求是。”苗晓慧一脸正色。

锅里的汤煮沸了。三人的脸笼在氤氲的热气中,衬得五官愈加温润朦胧,看不甚清。吃火锅其实是吃酱料,每样食材都在酱料里滚一遍,赤条条的,千篇一律地炮制。吃个新鲜热辣,其实也是简单。陶无忌将涮好的牛肉夹起,放进胡悦的碗中:“——多吃点儿。”

送女生们回家后,陶无忌在地铁上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梦见苗彻冲过来,兜头便是一巴掌:“我让你癞蛤蟆吃天鹅肉——”一颤,打个激灵,人顿时醒了。旁边人诧异地朝他看,想这人也是有趣,乘个地铁也会做梦。陶无忌是有些累了。前一晚与蒋芮喝酒喝到深夜,这家伙请客,求陶无忌介绍客户:“我现在就跟街上发传单的没啥两样,西装笔挺地在银行门口兜生意,见人就问,爷叔,开户吗?阿姨,炒股票不?家里亲戚已经被我全部动员过了,不炒股票的马上开户,炒股票的统统换到我这家。前两天我大姨妈还在发牢骚,说:‘蒋芮你到P2P混一趟,我们掏腰包买你的理财产品,现在到证券公司,又被你忽悠去炒股票,独吃自家人嘛。’”他拿了一沓名片给陶无忌,“兄弟帮帮忙——”陶无忌应允下来。蒋芮说这一阵在准备从业资格考试,通过了就打算当证券经纪人。“你觉得我行不行?”他问。陶无忌拿起酒瓶与他一碰,毋庸置疑的口气:“绝对没问题。”

兄弟是用来互相打气的。一打啤酒,喝得微醺,胆色和信心都被挑了起来。蒋芮说他今年要努力赚到五十万,想想又说:“一百万。”陶无忌点头:“我觉得行。”蒋芮道:“我妈说我小时候是个财迷,压岁钱都自己藏着,有时她买菜没零钱,问我借个一块两块的,我都收利息。”陶无忌笑起来:“那你干这行是对了,从小就很有经济头脑。”蒋芮告诉他:“之前那个骗人的P2P公司,我妈投了三十万。我爸为这事天天骂她,说她贪小便宜,偷鸡不着蚀把米。其实我知道,我妈不是那种人,她是为了我。那个月我业绩排在前三,拿了五千块钱提成,给我妈买了根手链。你也晓得,我爸是铁道局的,不大顾家,我差不多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说实话,我找工作赚钱,不为别的,就想着能让我妈享福过上好日子。退一万步,至少得把这三十万先还了,还得算上利息。”陶无忌同意:“按当时说好的利息。”他嗯的一声:“八分利,必须的。不能独吃自家人。”两人又举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