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即物的世界线(第6/8页)

「我长这么帅该怎么办哪?」

实际上他确实长得帅,这样说倒也还好。

但这可还没完,他还会继续往下说:

「我这么受上天眷顾,到底该怎么活下去好呢?老天爷对我到底有什么期待?我有义务要把这些幸运分给全世界!」

说着,他会走进最近的便利商店,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丢进募款箱。有一次因为这样搞得自己没钱坐电车回家,我还借了他一千日圆。

话说得那么满,其实脑子不太好使。

也不知该说他是不懂得深思熟虑、太过乐观,还是行事太夸张。

假如是稍微过度自信,或者愚蠢,我可能也会不耐烦地反击,但是能到他这种境界,就又另当别论了。

所以篠田刚刚说的这些我打从心里相信。

「确实很像荣治会说的话。如果因为这样而得了忧郁症,还满令人同情的。」

忧郁症的事我虽然也好奇,但除此之外还有我更难以接受的事,我决定姑且把忧郁症放到一边。

「假如他最终死于流感,那应该符合遗书里的最后一条:『并非因某个人物刻意所为而致死』吧?」

篠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只是有点尴尬搔着他浑圆的下巴。

「欸,你干嘛不说话?」

我打量着篠田的脸,看见他额头上浮现出豆大的汗珠。

篠田欲言又止,先是踌躇不决地闭上嘴,然后又再次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其实荣治过世前一个礼拜,我跟他见过面。那个时候我流感刚好没多久。你觉得呢?我能拿到六十亿日圆吗?」

篠田微笑的样子就像个恶作剧被发现的小孩子。他眼睛里柔和的光芒,一点也不像个朋友刚过世的人。

我认真打量着篠田,心想,人还真不可貌相。

3

我觉得不无可能。

「如果篠田先生故意把流感传染给荣治,那或许可以说是你杀了荣治。」

一般不会有人这么做。假如真的想杀人,理应还有更多能确实奏效的方法。

不过如果要针对已经发生的事件主张「是我杀的」,我想相对简单。只要犯人出面自白就行了。

「只不过……」篠田开了口。

「我又不想因为杀人罪被逮捕。怎么样?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被警察发现又能拿到遗产吗?」

这一瞬间,我脑中闪过许多想法。

其实继承有些资格排除条件。假如因为杀害被继承人而被处刑,这种人是不能继承遗产的。

但这种规定的对象仅限于「被处刑者」。换句话说,假如没有立案为刑事案件受罚,即使实际杀了人也一样可以继承遗产。

要因为刑事案件受罚,比起民事案件得搜集更多的证据。首先必须要证明这个人确实是犯人。

所以即使是在民事案件中被认定为犯人的人,理论上在刑事案件中也可能被判无罪。可是现实上又如何呢?真的有人会锁定这种微妙的夹缝吗?

「嗯……首先可能得确认遗书里『找出犯人的方法』吧。」

我小心地选择用字,继续往下说。

「比方说,事先约好只在相关人员之间分享跟犯人有关的讯息,完全不提供警察任何资讯,可能有这些前提吧。否则通常犯人是不可能主动表明身分的。」

可是──我脑中浮现出大学时学过、令人怀念的一个句子。

民法第九十条,公序良俗。

现在的日本原则上私人与私人之间要有任何约定、签订任何合约都可以。这是公民社会的自由。

不过既然有原则,就会有例外。姑且不管恶质的合约,违反公序良俗的合约本来就无效。

典型的例子就是情人合约、杀人合约等等。

「喂,这份遗书可能没有效用。」

我压低了声音说。

「给杀人犯报酬违反了公序良俗,很有可能被视为无效。他的盘算大概是藉此吸引不知情的犯人,让犯人自白后再宣称这份遗书无效,所以无法给犯人遗产。」

篠田细小的眼睛瞬间睁大,低声地说:「怎么会……」

「追根究柢,荣治到底为什么要留下这种遗书?难道他期望被杀?」

我说出听到这份遗书内容时心里一直有的疑问。

「这……」

篠田也偏着头。

「但是荣治看起来真的有点奇怪。我虽然不知道忧郁症的影响有多少,或者还有其他原因,但是这几年荣治经常说些类似被害妄想的事。」

「被害妄想?」

「嗯,他说过好像有人在监视自己。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想,他说早上起床后,会发现房间里东西的配置跟昨天晚上相比有微妙的变化等等,都是些琐碎的小事,我一直以为是荣治太多心了。我跟荣治毕竟从小学就认识,看到荣治不对劲我也很难受,这几年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

荣治的确偶尔会说些奇怪的话,但是他这个人基本上个性很开朗,也不会对人怀恨。感觉他不太可能会有被害妄想之类的言行。

「不过他三十岁生日宴会时邀请我去参加,我久违地去见了荣治。我可以发誓,我真的没有故意要把流感传染给荣治的意思。而且当时已经退烧,两天观察期也刚结束。」

篠田这些话听起来像在辩驳,让我有点不耐烦。想要钱就明说,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所以荣治死后,你因为想要钱而主动承认?」

篠田垂头丧气,像个被母亲斥责的孩子一样。我这个人看到沮丧的男人向来喜欢乘胜追击、落井下石,但这时候我忍了下来。我很好奇,篠田为什么会想把这些话告诉我。

「假如能拿到钱我当然想拿啊,但是我更想知道,森川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篠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拭着他宽广的前额。

「我家跟森川制药虽然没有直接的交易关系,但是过去森川家经常介绍客户给我们,帮了很多忙,他们办丧事我家理应送个花什么的。没想到我爸不仅不送花,连丧礼也不去,还叮咛我今后少跟森川家往来。不过我没听我爸的,还是去参加了丧礼啦──」

「所以你觉得森川家可能出了什么事?」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

「对。我爸应该知道些什么,但是他就是不肯开口。可能跟我家的事业有关,也可能跟荣治的死有关。」

「不过我实在不觉得你家的事会跟荣治的死牵扯上什么关系啊?」

荣治的遗书确实很怪,但那也有可能是荣治严重被害妄想下的产物。

另外,篠田家跟森川家的纠葛可能单纯是两个当家主人闹得不愉快。这种丑事当然不会想告诉儿子。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觉得会是左右情势的重大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