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竞争性赠与的预感(第8/9页)

我马上望向自己脚边,铺满整个房间的地毯上并没有留下疑似拖拉保险箱的痕迹。可能是因为地毯的毛本来就不长,再加上已经被人踩实,即使拖过重物也不容易留下痕迹。

我回到房间入口,仔细看着玄关下方门框,大约有一道三十公分左右的金属摩擦痕迹。

「有摩擦的痕迹。」

我就这样面对着楼梯倒退走下楼,确认贴在角落的止滑橡胶和楼梯本身都有零星的刮痕。可能是保险箱从二楼滚落一楼时造成的痕迹。

我倒退往后下楼,就在单脚正要落地到一楼时,背后好像撞到了什么。

「哎呀,抱歉。」

熟悉的声音让我一阵心慌。

我维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转过头,看到一双男人的皮鞋。一看就是品质很好的高级皮鞋,但有一点脏,好像已经很久没擦了。

抬起视线,一身剪裁合身的西装、体型丰润的男人站在我面前。

天已经暗下来,我看不清那男人的长相。不过从那宛如狸猫般的轮廓,我马上知道这男人是谁。

「津津井律师……」我嘴里喃喃叫道。

金治总经理粗声从津津井身后问:「津津井律师,怎么了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问了个答案再清楚也不过的问题。

津津井打量着我的脸,那鸡蛋般的脸上挤满了皱纹,开心微笑着。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吧。别来无恙啊,剑持律师。」

津津井和金治一进事务所,本来就狭小的事务所显得更狭小。

「抱歉,还没机会自我介绍,我是森川金治先生的代理律师,敝姓津津井。」

津津井口吻殷勤地招呼。从鳄鱼皮制高级名片夹中取出名片、递给村山。

村山也恭恭谨谨地双手接过。

「不好意思啊,名片刚好用完了……不,皮夹里还有一张!」

说着,他拿出一张在皮夹里被压得边缘反翘的名片递出。

我站在村山和津津井之间旁观着一切。

现在这个房间里有三个律师,不过每个人的目标都有些许不同。

村山是荣治的代理人,他的工作是执行荣治留下的遗书内容。

我是篠田的代理人,必须设法根据荣治留下的遗言,让自称是杀人犯的篠田获得荣治的遗产。

也就是说,在主张荣治遗书具备效力这一点上,村山跟我站在同一边。

津津井是金治的代理人。一旦执行荣治的遗言,荣治持有的财产将会从金治眼前掠过,跑到杀人犯手中,因此津津井的任务就是否定遗书的效力。

根据津津井简要的交代,金治虽然参加了犯人选拔会,但其实他最希望的还是能否定遗书的效力。

遗书效力一旦遭到否定,就等于荣治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荣治所有遗产都将归法定继承人所有。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的荣治,法定继承人就是父母亲金治和惠子。

而金治之所以参加犯人选拔会,是担心万一遗言有效,至少要选出一个对森川制药不会带来不良影响的「犯人」作为新股东。

果然是向来行事慎重的金治会探取的行动。

「金治先生对于剑持律师在犯人选拔会上的表现印象相当深刻呢。」

津津井挖苦地说。

「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在剑持律师的推动之下让遗书成立,于是他解雇了之前聘请的法律顾问,到我们这里来咨商。我可以说是多亏了剑持律师才有机会服务这么重要的新客户。也不枉我过去悉心指导剑持律师啊。」

津津井脸上依然挂着笑,不时瞥向金治。

应该是想告诉对方,这孩子是我教出来的,她不可能比我行,请尽管放心。

我正面看着津津井,他也面无表情地回望我。

村山开了口打破这片沉默。

「两位特地来这里确认遗书原本,但是真的很不巧,就在刚刚我发现整个保险箱被偷走了。」

「被偷了?」金治追问。

「是的,整个保险箱都被拿走了。」

村山说得一派轻松,好像不关他的事一样。

「怎么可能这么刚好!一定是有什么怕被我们看到的东西,所以你们把遗书藏起来了吧。」

金治步步逼近,眼看就要扑上前来揪住村山跟我。

「刚好相反吧。」我打了岔。

「如果遗失遗书的原本,最麻烦的应该是我跟村山律师。假如没有了原本,根本不用谈什么遗书效力。反过来说,遗书原本遗失,最有利的应该是金治先生你吧?」

本来应该最竭力反驳的村山转而安抚我:「好了好了。」

津津井乾咳了一声,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他的重量压得沙发吱嘎作响。

「剑持律师,你主张那份遗书有效,有胜算吗?」

看来是想试探我的底牌。

「在我看来,实在不觉得那份遗书具备效力。我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出于长辈的疼惜。牵扯进胜算这么低的案件,要是在剑持律师辉煌的经历里添上败绩,那就太可惜了啊。」

我嘴角一弯,忍不住笑了。

换成一般律师,面对这种程度的试探说不定会因此动摇。

然而我就像强风吹拂下愈吹愈炽烈的火焰,听到津津井这番话反而让我全身燃起斗志。

「哎呀,谢谢您这么为我着想。」

我开朗地回答。

「不过我反而比较担心津津井律师呢。假如输给自己带出来的律师,那么日本第一法律事务所的管理合伙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我拿起放在地上的皮包。

「毕竟违反公序良俗而无效是个很有趣的论点,很多民法学者都相当感兴趣。」

我从包里拿出一叠厚厚文件高举在手中。

津津井脸色大变。

「这……这该不会是……」

「没有错,是意见书。」

法庭上当法律解释问题成为争点时,有时会以学者提交的意见书作为区分胜败的依据。

其实所谓的法律解释,并非全都可以靠讲道理而简单导出答案,很多时候尽管耗费漫长时间讨论,还是无法找出答案。诉讼也是一样。有时候双方律师各自提出彼此的意见,却依然难分高下。这么一来法官也不知该如何判断。

遇到这种时候,学者的意见书就能派上用场了。假如是权威学者,可能很多法官求学时代都读过学者写的教科书。

既然写教科书的老师说这是对的──要诱导法官的判断,意见书可以说是绝佳材料。

「我从北到南向全国民法学者都打过招呼。不管是知名权威或者新锐青年学者,赞成我立场的学者数量可不少呢。」

津津井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但马上又恢复平静的表情。